(上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居成都。)
时上元二年秋,杜甫结庐成都。
秋意冷凝,圆日霜结,寒风戚戚,落叶满地,丛丛芦苇与溪边斜柳在这风中萧瑟。
杜甫已年老了。
他生于太极元年,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岁。
“这天真冷!”杜甫哈口气,搓了搓手,紧了紧shen上寒衣,继续用芦苇扫把扫院子里的落叶。
不远chu1他的老妻和大些的孩子正在捡豆,小儿去折了zuo扫把剩下的芦苇取芦苇guan玩闹。
他的孩子们在讨论今天是不是吃豆饭,什么时候才能不饿肚子。
杜甫长叹口气,嘴chun嗫嚅了半刻,低垂下tou,把扫把靠在墙上。
他们的晡食确实是豆饭,菜是早上起来去挖的野菜,用水煮过,零星飘着点油。
饭后,杜甫看了会孩子,教他们读书习字,孩子却不是很愿意听,更愿意看他手中用作奖励的胡饼。
他放下手中书,对老妻说,“我出去走走。”
“风大,早些回来。”
“好。”杜甫闷tou走出去,沿着浣花溪走。
风chui如冰割,日光也不nuan。
杜甫的衣被风chui鼓起,叫他不由缩着shen子以期保nuan。
他坐在溪边一块石tou上,极目远望,是重重叠叠山峰,躲在淡青色的云雾里。
这冷清清的日悬在那云雾里,竟比夜中月辉看着还要凉。
溪边芦苇摇曳,细细碎碎的芦花被风chui落,和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叶在浣花溪中沉浮,顺着溪水liu走……
杜甫发着呆——
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了,他想。
孩子还能有饭吃,他们也还能有屋住,还有更多的人连这茅屋也无,只能在野外宿。
他如今也算安定,只太白兄你如今又在何方?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闻李白的消息了。
今岁关中大旱,大赦天下,太白兄,你该是从夜郎回转,可如今又去往了何方?
杜甫心中实在惴惴。这离乱年代,人命微薄如芥,他想听到李白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李白的消息。
他叹口气,我今在成都,你何时回匡山呢?
杜甫静坐良久,月亮都升了起来。那惨淡的月辉落在天地,就像是天地都结了层霜。
远chu1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芦笛声,该是黄四娘家的孩子在玩闹。
杜甫敛着眉眼,心中凄苦难当。
太白兄,你是蜀人。你何时才会回旋,与我相见呢?
好想,再听你读诗,再看你练剑,再与你把酒言欢啊。
忆兮天宝三年,杜甫于洛阳与李白相见。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杜甫久闻李白声名,仰慕已久,于洛阳的相遇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生命的意外,也是一个惊喜。
他与李白诗酒相交,讲求仙问dao,谈论时局与心中忧虑,诉说平生志向……
他们同游江上,看江上清波与天上明月,喝得兴起了,李白抽出腰间长剑且yin且舞——
那锦绣句章从他口中吐出,浑然天成,如雨后青山立于微茫云雾间。
他的舞是那么地狂乱,只听得那剑yin烈烈,凛凛若雷帝震天,衣袂飘摇,飘飘然好似瑶池仙人。
明月高悬着,却似是要落在江面上来,接他回天上去……
杜甫拿起酒碗,取了gen筷子为他相和。
他仰望着李白,与仰望那明月相同。
李白舞剑毕,调笑说他这乐和得不太好,杜甫无奈摊手,表示确实不善音律,认罚饮酒。
李白哈哈大笑,和他抱住酒坛子豪饮起来。
他们醉倒在一chu1,胡乱地在这舟中躺倒。
杜甫迷迷糊糊地听李白说寻隐世,受dao箓的事。他猛地点tou,好呀,太白兄zuo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他们分别又再见,又再分别。
杜甫深知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缘分可以让天上明月长久盘桓在他的旁边,可到如今,他确是真真切切地希望他能让明月为他而来。
杜甫仰tou叹息,望着远chu1山峦间的凉月心中实在难过。
他太想得到他的消息了。
可如今年月,他得知大赦天下之时李白也在列中,便已经费劲了力气,安敢在奢求其他?
杜甫慢吞吞地从石tou上起来,夜lou已经沾shi了他的衣摆,他的骨也冷透。
他慢慢地、慢慢地往家里走,明月也慢慢跟随在他shen后。
等他叩开草庐院门的时候,他看见明月正在中天。
高高的明月,轻悠悠散着清辉。
在这黑夜中,长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