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梦一场,醒来大汗淋漓心有余悸。贾诩低着tou,面色惨然chuan息一气。
梦中那双熟悉的哀怨多情的眼睛,攫住他的肺腑,叫他无法发声,团团往事如丝如麻填sai在怀。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月下故人,侧着shen,清亮的金眸锁着他的shen影,秀发泛着锦缎般的光泽,柔顺如丝。不见颓态,但如从前。
相逢犹是梦中。郭嘉神采奕奕,盈盈笑眼,唤他“阿和”。贾诩yu答,握他袖中垂下的冰凉的手,脚下一陷,却是猛然坐起shen。还是差一点,差一点拉住早已走远分别的同窗。
郭嘉病逝已期年。
又是腊月,这是贾诩癔症发作最凶的时候。要么叫着郭嘉的名字喊打喊杀,要么闹着回颍川。众人安抚无法,只好任他在楼中一间间找过去,直到他力尽,一齐编谎话说郭嘉回颍川小住,来年回绣衣楼任他打杀。
贾诩清醒过来,便一个人慢慢拄拐踱回房间。没人知dao他在想什么。乱世中一个发了癔症的瘸子,要说什么话去安wei呢?何况他在和个短寿促命的死人较劲。
中原有种稻饼,将糯米舂碎,筛过绢罗,加水、蜜和成面团,用箬叶裹起蒸熟即成。颍川人家还会贴上枣片,撒上桂花,也叫米糕。这种糕点清甜可口,松散ruan糯,颇得小儿喜爱。
学gong冬至休假,贾诩跟学长回了颍川。
跟郭嘉住在颍川的日子里,贾诩tou次见这种点心,偏偏郭府的还别出心裁,里tou加了牛ru和玫瑰lou。郭嘉看出他爱吃,凑近了逗弄他:“文和怎么爱吃小孩子吃的东西?”贾诩彼时年少,未及弱冠,闻言红了脸。郭嘉就眨眨眼,再nie一小块送到他嘴里。那几天,郭府点心没换过。下人都知dao,长公子那位同窗爱吃甜米糕。
这是旧事了。
今年腊月,时气渐寒。绣衣楼那个副官也zuo了米糕,但是照例只有女孩子的份。这位副官可是奇人,楼中零食常年不断,糕点果脯竹筒饭,各项小吃只要得了广陵王青眼,他几天便能琢磨出来。
伍丹特别欢喜,到楼主书房叽叽喳喳说给心纸君听,案上广陵王模样的小纸人急得直转圈,她尚在汝南,还得待几日。傅rong抱臂站在桌前,说放心,给你留了,回来我还给你准备夜宵。
贾诩畏寒。广陵王说他是条蛇,也没说错,和蛇阴狠又冬眠有九成的像。话虽这么说,但指给他的却是向阳避风的屋子。
还另外有一点,蛇看起来不爱吃甜。贾诩爱不爱,没人知dao。
贾诩缓缓推开门,好冷。坠兔收光东方yu亮,他看见郭嘉站在廊下。他定定瞧着,攥紧了手杖。是学长?还是壶关弃他而去的弈手?他认得出来,他没疯。那人依旧笑着,转盼liu光:“阿和看着好憔悴呀。”
是学长。
贾诩松口气,问学长为什么这次不带他回颍川?学长不远不近站着,声音轻轻的:“阿和想回颍川?”贾诩点点tou,说楼中冬日无聊,他想吃颍川的稻饼。学长眨眨眼,揶揄他,“阿和爱吃甜,他们知dao吗?稻饼不稀奇,不在颍川也能吃到。”贾诩固执摇tou:“我想和学长回颍川。”
颍川有什么好?没什么好。
学长叹口气,不答应他。贾诩要上前拽他衣袖,却扑了个空。他惶然看着眼前人,好模糊的脸,耳畔仿佛又刮起壶关的夜风。他睁着眼,gun下两行泪,咬牙切齿:“郭奉孝!我要杀了你!”
郭嘉shen影就要随着天光消散,但他目光沉静,“文和,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何必挂怀呢?”
贾诩如遭雷劈,扶不住手杖,颓然跌坐。他低tou看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那夜郭嘉吐血,贾诩搂着已然昏迷的郭嘉,一口口喑色的血渍染上他们二人的衣衫,温热的,可怖的,他厉声叫着华佗张仲景,可是无可转圜。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郭嘉在他怀中气绝。
他茫然无措,仿若初入学gong的凉州少年。他怯怯抚chu2学长了无生气的面庞,求他带自己回颍川。无人回应,他又发起怒来,“郭奉孝!你又骗我……又骗我!你装病……”
这是贾诩一个人的梦魇。
蛇是吃不出来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