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本来烧得迷迷糊糊的,让他俩这样一番折腾出了些汗,温度倒降下来不少。睡意也去了大半,只是贪着父王怀抱,把搭在嬴政肩上眯着眼休息。嬴政摸着他衣服了,又要叫人拿新的来换,蒙恬吓得一激灵,连忙止他:“小孩子刚发完烧,最忌这会换衣服——这会最容易再染了寒气,若烧起来往往比之前更重。”
“还是后来遇到了阿政,他那犟脾气才算收了。不过他认准的事儿九牛也拉不回来。以前大父在时,总说他这脾气不知像了蒙氏哪个祖宗。”
嬴政哼笑:“你骗谁呢,难你蒙家少了人服侍不成,还要你一个半大小子照顾他。”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成蟜,蒙恬一时没有接话,只把眼神定在嬴政雪白昳丽的面庞上,细细打量他神情。
扶苏对燕国来使好奇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之前蒙嘉说的,燕国特地献上了樊於期的颅。若要认真细论,樊於期此人在将星熠熠的大秦武官里算不上有多出挑,况且他当年叛逃燕国时扶苏还没出生呢,本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扶苏之所以对此人在意,全是因为幼时曾听过的关系。
那时扶苏年纪尚幼也无兄弟姐妹,夜里常常被嬴政留在边照拂。有次偶感风寒,药吃了几服却还是好得极慢,嬴政半夜摸他的额依然觉得手,更添了几分心焦。把扶苏抱在怀里,叫人不停换着透的帕子,自己拿着给扶苏额脖颈。蒙恬在旁边插不上手,便遣了人,自己端水拧帕子的活计,还得劝嬴政病去如抽丝着急不得。
蒙恬的手干燥、温热,像是一壶茶,从掌心一直熨帖到嬴政口。
蒙恬知他爱洁,又是初为人父,这会是有点嫌弃孩子烧完了上不干爽,又担心他黏糊糊地睡不好,心里不觉多了两分好笑。
“若不是傻了,怎么能干出那等蠢事。寡人早就提醒过他,樊於期此人志大才疏、心志不坚,如无蒙老将军压制,不可将兵权尽皆交付。这傻子偏不信,别人灌几碗迷魂汤,他竟然连虎符都能给了,最后死不算,所有罪名也被他自己担了,你说他是不是蠢!”
“阿恬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不会照顾孩子。”嬴政垂下眼,轻拍着扶苏的背哄他睡觉,“当时成蟜烧得都迷糊了,我去看他,他对着我喊母后。居然是认成我娘了,你说好笑不好。”
“如今想来,别是当时就烧傻了吧。”
“阿政,成蟜那时太年轻了。”蒙恬说着,手一遍遍拂过他脊背优雅的凹陷,动作比之嬴政拍哄扶苏的更加轻柔,“齐人有心算无心,当年的文信侯
附近看看。”
嬴政语气轻飘飘的,眼神也从扶苏上转开,幽幽望向殿外深沉的夜空。许是因为扶苏的病,让秦王的心也柔下来,平时坚不可摧的外壳被撬开了隙,出难得的脆弱。
因着扶苏上烧总算退下了,嬴政这会心情也好了不少。听着蒙恬数落蒙毅小时候那些事,也不知勾起了哪般心,突然抿嘴一笑:“以前成蟜也烧过这么厉害。”
“真的?”嬴政挑了挑眉,一脸狐疑地捻捻手指,“摸着肤上都是汗,得多难受?”
“那是你不知,”蒙恬一本正经,想起幼时之事不觉神思悠然,“你别看他这会能干,小时候特别难缠怕苦。吃药什么的,几个大人都掰不开嘴,还得靠我连哄带骗又说要去弄王贲的刀剑来给他才能好好吃药。”
蒙恬:“自然是真,蒙毅小时候生病,都是我照顾他,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蒙恬从他怀里抱过扶苏,放在榻上盖上了锦被。再一回,看到嬴政直的肩背都在微微地颤。蒙恬靠过去,抓住他苍白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心,又用另一手环住他腰肢,强使嬴政倒靠在自己怀里。
“寡人之前从未有过兄弟,更别说帮忙照顾了。寡人连怎么给他喂药都不会,他牙关一打战,手上那药就洒了他满领口都是,成蟜还只会对着寡人傻笑。最后还是大母亲自带着人照顾他,才算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