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没有吭声。刘备继续：“你只运用谋略，不亲自动手杀人，所以觉得自己还是好人。可你所之恶并不比他们少多少，实在不该对自己心存幻想。去自己该的吧，如果你把平定天下当成最重要的事，就该把这些为你平定天下的人视作同伴，与他们勠力同心、同生共死。什么苏秦拜相，那都是书上的事情，去看一看真实的人吧，也听一听他们的愿望。”

        但他不能，不愿，也不敢想。

        “自由不了……”荀彧掩面而泣，“自由不了，我们都自由不了……你一直在责备我们，一直在煽动大家的情绪，大家都迷恋你，都害怕失去你，我们再也自由不了了……”

        刘备不忿：“天子蒙难，臣当，我岂是求田问舍之辈！荀令君，你不必把自己的理想强加给我。临别之际，我也有几句话送给你，希望阁下能听一听。”

        “荀文若，跟我去浪吧。”

        “那好吧，我也不为难你。”刘备转背对着荀彧，指着远方，嗓音哽咽，“既然你们都不想要自由，那我就去寻找我的自由。太阳升起来了，我要顺着太阳的方向，去寻找我的凤凰！”

……

        （全文完）

        “那些将士都是你最讨厌的……屠戮百姓之人。”

        荀彧一只手抓住胳膊，低沉思许久，才：“或许……我才是那个变了心的司相如……”

        刘备从万丈霞光中转过来，他笑着向荀彧伸出手，

        荀彧退后两步，他依旧温和：“那你要我怎样呢？你以为我现在投袁绍，他就能赢吗？他赢了我自然投诚，他输了可不怨我。”

        荀彧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渐渐恢复平静：“你说吧。”

        “你本就不了解曹孟德。”刘备抬起来，目光冷漠，“他本就不适合战场，也不懂治理国家。我十年前认识他时，他本不是这般模样，眼里充满了光，也充满了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你和程昱把他害惨了，你们他攻伐天下，他每日都活在绝望之中……都是拜你所赐！”

        “荀令君，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你躲在朝廷，难就是好人吗？！”

        “你所说的平定天下、忠君爱国，全都是你个人的理想，却都要别人去实践。你自己保全家族坐镇后方，别人家族死活与你无关，岂有这样的理？战败你就投降，战胜你全家得利，你知打仗会死人吗？那些将士随时都会牺牲，你聆听过他们的声音吗？”

        “那你就睁开眼睛看看吧！”刘备指着地上的泥土，“看看你的谋略之下，那些挣扎求存的蝼蚁是如何苟活！”

        荀彧无助地抬凝望天空，那里有一轮圆圆的、红彤彤的太阳，刺目到了极点，他：“你要我如何？我还能如何呢？你冒冒失失地来，又冒冒失失地离开，我什么准备都没有，你想让我些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跟你走？怎么走？”荀彧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尚且如此仓皇，如游子一般无所依托，难要我带着一家老小随你去浪吗？”

        “袁曹一战，河北大地必然生灵涂炭，那些即将枉死的百姓一半都要算在你上！徐州被屠你不知情，兖州平叛非你之过，河北百姓你总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是你一手谋划、一力促成之人祸！你说统一总是伴随着牺牲，牺牲别人无可厚非，只有赢家才能谈论对错——”

        “不要再欺负我们家瞒瞒了！”刘备正色，“他不是为了你的理想而活的，你应该给他自由，给陛下自由，给所有人自由。他们不该活在这个王朝的阴影之下，也不该活在读书人忠君爱国的梦里。他们应该欢笑，应该自由，应该拥有自己的歌，自己的梦想——”

        “我只是希望你知，如果皇帝没有被你抓来，他就不会如此痛苦；如果曹公没有救皇帝，他就不需要背负臣名声，也不会被皇帝憎恨；如果你们没有劝曹对抗袁绍，他也不必和袁本初决死，更不必活在恐惧之中。你们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支持他到最后，瓦解这个虚假的朝廷，让所有人都重获自由。这才是你的立场该的，不是吗荀文若！”

        荀彧抬起衣袖拭眼角的泪水。在那个瞬间，他恨不能将自己从青史中除名，恨不能捐弃自己飘零困苦的前半生，一路追着太阳去往未知的远方。什么尚书令，什么功名利禄、侯爵封赏，什么平定天下的伟业和理想，连带所有的一切过往，都投入太阳散发的烈焰之中，被天边燃起的火烧云尽数焚烧殆尽……

        荀彧又退后两步，他无法理解刘备这样说的用意，也不理解刘备暴怒的理由，只是出于本能离对方远一点。

        他辩解：“平定天下也是曹公的理想，他应该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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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莞尔：“刘玄德……你去找个自己的寨子吧，不会被人夺走的寨子，有车良田、舍桑竹，个大隐于市的智者，不必困于朝堂战场，愿你终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