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动了动嘴，没有接话。

        “陛下他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刘备转过来，背靠着树，痛苦地眯起眼睛，绝望地注视着面前俊美的男人，他眼眶泪，语调轻盈，“托荀先生的福，我们这个国家要完了……曹公还需要人口维持军队，总不可能全杀光，总有幸存者留下来……”

        刘备上下打量了一眼荀彧，靠近荀彧耳边坏笑：“怎么了我的荀令君，是不是怕我抢了老曹和小皇帝，看他们都喜欢我，你生气了？”

        “你错了，我不恨你。”刘备缓缓站直了，舒缓着神情，抱起双臂，面色平静地看着荀彧，“曹军的屠刀和铁蹄之下，还有无数个家庭将要遭受这样的命运。荀先生你是正人君子，为何不能先士卒个表率，为天下太平牺牲你一家，想来先生不会不愿意。”

        刘备闻言爆发出一阵大笑，撑着树干笑弯了腰，不知是快活到了极致还是痛苦到了极点，直笑到眼角渗出泪水，不住战栗，扶着树大口大口地息着，手紧紧按住粝的树，暴出泛白的骨节，他努力使自己癫狂的情绪平稳下来，微笑：“放心吧，曹孟德这个丑八怪我看不上，皇帝是无辜的，你把他害惨了，你肯定不会保护他的家人，我不该对你心怀期待。”

        “不必啦荀先生，”刘备掉眼角的泪水，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汉臣，您是，您是。这样吧，我看您似乎良心未泯，也不必殉国了，你把你家人集中起来送进曹公军营，该杀的杀，该吃的吃，年纪大的开膛破肚、弃尸旁，漂亮的供人淫玩乐，留几个年纪小的作为幸存者，和曹夏侯氏、和颍川大族们一起迎接新的天下吧。”

彧咬紧牙关半晌，然后挣脱刘备的双手，从刘备手中收回被扯皱的衣领，站直了，姿态优雅地整理衣襟，他冷冷：“刘玄德，你不要一天到晚都恐吓我。兴平元年我就保护过曹公的家眷，若是没有我，陛下的家人恐怕也早死在乱军之中，我不欠他们什么。”说着，他微微仰起，睨着刘备，“你什么都没，没有保护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全都喜欢你，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你，你还跑过来问我是不是要残害他们家人，没有这个理！”

        像徐州屠杀时一样，像兖州之变时一样，像无数汉臣被宰杀时那样，荀彧只是站在那里沉默。

        荀彧捂着胃缓缓蹲在地上，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他的额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低垂着，他心中暗想着，早知不该劝主公从徐州退兵，应该早点把刘玄德抓回来，他也好早点会会这个人……

        荀彧浑僵，几乎站立不稳。他很勉强才从咙出几个字来：“刘玄德，你竟然如此恨我……”

        “别拿曹孟德和高祖光武相提并论！你说曹公骗了你，背叛了你们的理想，”刘备用手指着荀彧，“背叛了理想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是你抛弃了百姓、囚禁了皇族，别一天到晚拿义指责别人，你不！”

        荀彧紧咬着嘴，几乎将咬破，泛着淡淡的红。痛苦在他的胃不断翻涌，直至遍布全上下。刘玄德不恨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荀彧不知有朝一日为了天下太平杀光全家自己是否愿意，或许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荀彧淡淡扫了一眼刘备，口微微起伏，像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他：“我也喜欢你。”

        “……屠城是错的。”荀彧想努力从无望和麻木中长出一丝血肉，他波澜不惊，“高祖是错的，光武是错的，曹公是错的，我支持曹公争霸天下、为之出谋划策，也同样罪孽滔天，无可饶恕。”他缓缓垂眸，“这就是你想听的，对吧？我的罪，我认。”

        无论死过多少人，无论还要死多少人，这条残酷血腥的路都不可能为任何人停下脚步……荀彧伸手攥住旁的衣衫，结动，他轻声：“天下平定后，我会以死谢罪，你若死在乱军之中，我会来赴约。你我至死，同是汉臣……”

        不知为何，荀彧忽然感觉到浑的血都在逆。他努力分辨刘备话里的义，什么是“陛下太年轻了”，什么是“总有幸存者残留”。他很想问问刘备，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陛下和你交代了什么，又或者是不是从曹公那里听到了僭越的话语。可是荀彧没有开口，他不敢问，他只能站在那儿麻木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