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荀文若想看见的天下，是君王仁慈、百姓和乐、士人各司其职，文臣武将相谐、每个人都充满欢声笑语的天下。谁能创造这样充满幸福、真正太平的天下呢？袁公？还是曹公？又或者是士人心中依旧敬重的年轻皇帝？如果荀彧支持曹篡位，到最后却建立了一个百姓遭受无穷无尽苦难的新国家……比起在新的朝代权倾朝野却遭人唾骂，他情愿跟着旧王朝一起死去，死在鄄城永不休止的黑夜里，和那些被他下令斩杀的兖州百姓一同被埋葬，葬在太阳升起前的黎明中。

        刘备微微一笑：“我猜也是。”

        “记得。”刘备也跟着站起来，上前走了几步，站在荀彧边，他：“您说过，‘大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多么美好的愿景啊，”刘备感慨，“美好到我都想把它当成我自己的梦来了。”

        他恍惚地站起来，不知不觉走到庙门口，走到破旧掉色的红漆木门边，静静凝望屋檐落下的雨水，背对着刘备问：“刘将军，你还记得吗，刚见面时你问过我，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支持曹称帝……荀彧不由皱眉深思这件事。其实刘备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之前，他还相信曹公会一直按照当初自己说的那样忠于国家，并没有想过他会废汉自立，甚至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打败袁绍。而且曹公年纪不轻，又常年奔袭于战场，再加上董卓袁术的前车之鉴，亲自篡位的可能比较小。最后帝位的角逐者应当不是曹、袁绍和皇帝这三个人，更有可能是他们的子嗣和陛下争夺帝位，如果支持皇帝的诸侯多一个，陛下的胜算就会大一点。

        荀彧有些不好意思，他回避着刘备的目光，轻轻坐了下来，挨着刘备近了一点：“我的意思是，袁本初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好，他是个很无能的人，你要是寄希望他能保护你的话，肯定会失望的。”

        荀彧对皇帝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也明白刘备所说，不该让陛下心怀幻想，更不能用全家人的命对抗军阀，应该让他早点清醒，明白自己傀儡的地位，早早好退位的准备，不要妄想能够除掉权臣殊死一搏。

        “其实我骗了你。”荀彧转看着刘备笑，“我当时想的是，随便说两句什么，找个理由把刘备打发走了算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刘备摸着下巴，不解，“你既然觉得曹公有能力打败袁绍统一天下，按理说你应该支持他改朝换代才对，为什么跟我说不支持他儿子皇帝？”荀彧刚想回答，被刘备抬手制止，刘备继续，“荀先生不必辩解。您刚才说我刘玄德不必在袁曹间周旋，是因为不能以血肉之躯对抗强大的军队。陛下也是血肉之躯，他也没有权势，更不该忤逆曹才是。既然外姓诸侯统一是大势所趋，更应该努力劝陛下退位以求周全命。您又为何要执着于国号呢？”

        刘备轻轻挽住荀彧胳膊，把脑袋靠在荀彧肩，他微微闭上双眼：“……嗯。”

        “只是这样一个随口一说的、小小的谎言……但既然说出了口，”荀彧伸手接住屋檐落下的雨水，任由冰冷的水珠顺着指落到地面，他落寞，“对我来说，就是值得坚守一生的承诺。”

        刘备偷偷睁眼注视着荀彧的侧脸，压抑不住心的迷恋和欢喜，心暗暗下定决心：荀令君到底还是心怀天下，目前也只能寄希望于曹平定天下后不再残害百姓，但这条路肯定行不通，那些平民也绝不该为了统一惨死。只是我现在实在太弱小了，无论如何，也要让荀令君看到我……不再是只能被人保护的刘玄德，总有一天，也能去保护别人……

        但刘备想问的肯定不是这个……军队不在皇帝手中，无论曹或袁绍的子嗣是否有能力，只要掌握了军队随时都可行废立之事。退一步说，就算刘姓诸侯里有个人异军突起平定天下，也只会自己称帝，不会把皇位还给这个许昌的小皇帝。这种情况下，坚持这个虚假的朝廷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雨幕将喧嚣隔离在二人之外，他们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孤独，又因为在暴雨中互相搀扶而有了些许的藉。此时他们都短暂忘却了那些困惑和烦恼，忘记了风雨飘摇的国家、离失所的百姓、无所依靠的士人，也忘却了残酷到令人发指的战场，二人静静依偎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眨眨眼，责备，“他们父子不和，又不是我的错，你干嘛凶我。”

        “难……”刘备细细思索，，“您只是爱惜自己忠臣的名声，不忍亲自陛下退位，其实心中已经支持曹公称帝，嘴上不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