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在床底放了个专门的箱子,装谢云送他的玩意儿,师兄的布娃娃、折过的花枝、买来的佩玉。李忘生很长一段时间景生情,不敢再去看,通通藏于箱中。而今面对,只剩无奈苦笑。
似乎是二十年前小谢长从这样一本陈年旧物中脱而出,语调活泼地唤他的姓字。
――李忘生。
至于如今连故人笔迹都不舍至此。
看起来认真诚恳,又天然的风潇洒。
李忘生早不是打基础的少年人,这本剑谱的内容,他何止烂熟于心。李忘生仅仅是单纯地连每一勾潇洒俊逸的笔锋,不再去辨认字词义。
「李忘生,你现在正在和我一起给新弟子抄剑谱。师父收那么多外门弟子作甚,扰了纯阳的清净。还是从前师父带着你我二人,在中条山修行的日子好。我俩还能睡在一张床上谈天。
仔细想来,从前是为谢云走后、纯阳外患忧心,再从前是为谢云的出走伤心,再再从前,是谢云在他耳边插科打诨、李忘生常常想着他的时候。
――纯阳已没有静虚子,李忘生已成为大师兄,那他心里始终惦念的人回来,该以何份自?欺师灭祖的孽徒、背叛宗门的叛徒?
李忘生想,不妨借此机会,再将剑法温习一遍。
李忘生接任了掌门,起居的规格制式也相应提升。
李忘生已经习惯,开门见山答:“师兄回来,掌教之位自是师兄的。”
李忘生觉得别扭,从前二人相,谢云的嘴不会停下。至少不会是这样氛围下的停下。
前文是李忘生再熟悉不过的剑谱,那句“李忘生”确实是开,谢云在剑谱中三两句间藏着他自己的心思。
――师兄不妨借此机会,再将剑法温习一遍。
李忘生如今已至不惑,回首自己少年岁月,方才意识到、或者说才肯诚然,自己对师兄的感情,或许早已超脱师兄弟情谊。他说不清这究竟起源于是情窦初开时的情愫,还是谢云走后,他反复反刍,生出的不舍思念之心。
他要搬离从前的寝殿了。这下他总算有机会,再将种种前尘往事重新梳理。
这次的谢云总算不是滔天的恨意,但总也没有什么好情绪。他酸溜溜地阴阳怪气:“李掌教倒是好生忙碌,不像谢某人,除却练剑练刀,已无什么要事要。”
诚而言,谢云已经许久不出现在李忘生的生活中了。不仅是他切实走了这许多年,吕岩逐渐把纯阳事务交付给李忘生,和朝廷和江湖的往来,纯阳内的庶务,以及李忘生最不愿落下的修行,都分去他太多力,连一时半刻的闲暇,也无法留给他曾经最为挂念的师兄了。
你正学到这本剑谱的第二十七式,练了三天,今日总算
谢云亲手抄给的、他反复强调是最好的一本剑谱平整地放在箱底,李忘生用油纸包着,防防虫。他展开那层油纸,拂去尘灰,往事纷至沓来。
李忘生福至心灵,霎时想起谢云曾千叮万嘱,反复交代他万不可借予他人。
总归脱不开一个谢云。
这话说得自然极了,该是合谢云自负的子,他要李忘生珍藏的,李忘生不许不听。
他难得再有这样读不进书、心不在焉的时候。
李忘生还在继续看,他不辨其他字词义,却不得不被自己最熟悉的字唤回思绪。
李忘生当时并未觉得不对,如今想来,才意识到或许其中别有深意。
少时的李忘生从未想过,他们的未来会是这样。
谢云将这三个字藏得天衣无,和其他文字并无大小、风格上的差异,上一句纯阳心法写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又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李忘生。草草翻过,不去细读,也不惹人注意。
李忘生却在即位大典上,都仍在恍惚,觉得自己该坐在席下,真心实意为新的掌门人喜悦欢欣,而非自己着繁重华服,孤单单站在场中。
……李忘生已经不知该如何去应。
如今他接任掌门,似乎是将曾经二人共同畅想过的所有未来,都彻底斩断。
李忘生读得极慢,甚至已经不是再阅读,他在逐字逐句描摹谢云的笔迹。因着原先是抄写给外门弟子看的,平日他写给自己、写给李忘生看的批注是行草,这本是稍稍端正规矩些许的行楷。
李忘生浑一震,几乎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三个字吓住。
李忘生不再答,二人相对再无言。
李忘生笑笑,或许谢云就是来扰他心、叫他渡劫的人也说不定。
……
“你当我还会信你?无非要骗我回去,捉拿归案。”
谢云只能偶尔在梦中,才能借到李忘生的时间。
他方才观看得极慢,此时又从来过,仔细阅读谢云抄写的内容。
李忘生这次是真的要接任掌教了。不只是交付事务,不只是代表纯阳出席皇室宴会、江湖盟约,而是彻彻底底,将掌教名也传位于他,让李忘生成为纯阳名正言顺的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