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啵”地一声爆响。

        低而缓的声音混着的雨，他叹息：“四殿下，人活着，就免不了与人有纠葛，没有人能对得住所有人。”

        “现在主人要拿回被窃之物，而后代却谨闭门，您觉得……这是对的吗？”

        “阿蝉。”你提高了声音。

        有人打开了门。屋外的风呼啸着，夹着疾雨，窗纸震响，烟气左摇右摆，那尊暗金色的佛像又明朗了，沾了风染了雨，金色的的微笑。

        “这纠葛本来可以不有。如果人类不背叛鲛人，如果有些人不贪图鲛人的财富……您说过，我这一脉的咒诅，要由我献上命才能结束。”

你出生的地方，也是你垂髫小儿时一直待着的家乡。祖辈的宅子在此，基业在此，然而长安从不是能让你安睡的地方。

        他陪着你到了木室，坐在一旁默读心经。哔啵作响的火烛下，你们静静对坐着。翻过案牍，略扫了眼，是赞同女子参加常考的文书，署名是……你把公文丢到一边。

        “与祖辈的业障有关，您知我祖辈的业障吗？您……”

        “那他的后代蒙受祖辈庇荫，在窃取的气运下偷了三百年的荣华富贵，您觉得他的后代是窃贼吗？”

        可是没有人回应。

        “在我很小的时候，您劝我遁入佛门，是已经料到现在的情况了吗？”

        祭天后第十五日，你向皇帝呈上奏章，请命前往边疆。是奏章，但不过是告知他一声。你早已好准备，要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带兵前往边疆。然而这近春日的冬春交接之际，天气竟然格外恶劣，雪风饕，生生地你停留在国安寺。

        后不是轻巧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而是一凿一凿一走一顿的步伐。你收紧了手指，只是望着暗金的佛像。

        知他们所得的都来路不正吗？你压下了几乎要从中呕出的话，转而：“如果有一人取非义之财，窃他人气运，蒙蔽诸天神佛，夺天下公利，您觉得他是好人吗？”

        这声音有段时间没听到了，再听到竟然觉得陌生。你静了会，笑：“先生又是什么意思？杀人杀得不够，还要跑到这里来？”

        然而文书里的字像在动，变成蚁爬上心。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大师，我听人说您能看透世间一切因缘。”

        “不是。”

        “四殿下。”盲僧眼里蒙着浑浊的白翳，然而目光是朝向你这边的，“您又惊醒了？”

        “当年那块骨是选择了您，而不是三皇子。”

        “殿下。”白茫茫的深坑似的望向你了，他眼里有种悲哀。

        翻了个，你猛地腾起，呕出口浊气，摸了摸得急促的心脏。披上衣服走出小堂。雨夜月色昏昏，不只有你一个未眠人，还有那位盲僧。

        [34]

        “太多年前的事情，我看不透也不敢说。”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年王府大火，您和三殿下遇难，是左慈仙人力排众议救下了您。”

        蛛网似的气沾到你的袍角，渗透了衣服，冬季的雨带着冬季特有的气息，寒丝丝漉漉。你感到疲惫，是泡在雨水里的倦乏。

        从内生出的寒冷让你倦乏，你向后摆了摆手：“把门关上，阿蝉。”

        “我打算把不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都还给那个鲛人。”你慢慢地开了口，“如果还能活着，我会去边疆。”

        他摇了摇：“贫僧只能看到一点气运，他人夸大其词了。”

        “广陵王，你什么意思？”

        他缓缓：“殿下，我只能看到您上有祖辈的业障，但究竟如何，我看不透。这终究与天命有关，只有左慈仙人才能窥探一二。”

        三皇子即将带兵前去边疆，长安突然遭遇了天灾。闲言碎语在长安游，有人说三皇子果然非帝王之命。彼时，你正坐在寺庙小堂前批阅公文，堂前供奉着香火，一捧接一捧的烟气向上熏，佛祖的笑容看不真切。

        你摇了摇，想起他看不见：“只是想在离开前把一些事完。”

        国安寺内一颗颗矗立的万杉被冷风拂地低下了枝叶，喧腾的雨水四迸溅，溅到梦里，与梦中的火焰扑杀纠缠。

        “我没杀他们。

        来到这里的第一晚，你作了噩梦，梦里是扑不灭的火。火化作万千形态，无一例外都灼在丢失的家族宝物上，长久的梦魇萦绕在你的夜晚里，你从未睡得安稳。

        “你们一直都知我心脏里有鲛人的尾骨，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你听到自己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我感激你们给了我第二次命，但这是拿鲛人的骨来换……我活着，那个鲛人却被迫留在陆地，难这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