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来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先是带他游了一遍通州夜市,路上,他笑着说:“武侯治蜀,乃人怀自厉,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不知我们司大人治蜀又是何模样?”
元稹戏谑:“什么模样你自不必担心,定是好的,不过治你嘛,倒是比治蜀还要简单。”
他愣了好半响,才明白元稹的弦外之音,立即挣开元稹的手,啐:“登徒子,这还是大庭广众呢!”
“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元稹笑罢,竟要当街吻他,他大骇,直接甩开了他的手,骂:“之前怎么没见你这副模样。”
尽如此,当晚二人还是大汗淋漓地云雨一番,抵死缠绵中诉尽思念。情到时,他搂着元稹的颈,余光瞥见昏黄的油灯下二人交缠的青丝。
忽地一笑,元稹凑上来吻他,边问他笑什么,他说:“突然想到了一句诗:结发恩义深,欢爱在枕席。”
那时的他从未想到这片刻结发的欢娱,到来竟是彻骨儿的相思。
5.
元稹暴病而逝的噩耗传来时,他正沉浸于小儿子夭折的悲讯里。闻此恶耗,如丧考妣,他当即呕出一口血来,等醒来时已是深夜。
房中独他一人,桌上残羹冷炙,半蘸墨的笔,未写完的书信都表明着他还在人间。可是微之已经不在了,他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与君辞别难。
6.
微之去后的第十年,他路过咸阳时去看了那人的墓,当年种下的白杨已然抽枝,亭亭如盖,而荒草丛生,覆没碑文,只依稀可见“金石胶漆,未足为喻,死生契阔者三十载”。
他摸着略有漫灭的文字,跟他说他好想他,可风声肃肃,天地寥寥,无人应他。
回去的途中,遇见了卢子蒙,大概也是来祭奠微之的。微之在世时,与他说过,他咏了很多卢君的诗,只可惜从未遇见。如今遇见了,竟早已是故人远去多时。
卢子蒙跟他说,前几日将家中诗作拣出来晒,正好拣到赠与元相公的,便抄录了一份送与元相公,不想遇见了他。接着就将诗集都给了他,他拿回家翻阅,潸然泪下,又想起这些年来他未敢翻动的唱和诗。
那时他调侃自己每作新诗就要被元稹窃了格律去,而元稹总是笑着回答,“我才学不如你,只能排旧韵创新辞咯。听说他们给我们这些次韵相酬诗取了个名叫“元和”,我倒觉得“元白”才好听,而且一听便知是你我之作。”
他听完以后笑骂他,算盘珠子都打到人家面前来了,可心里也是极赞同这个名字的。
“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见是何年!”
“渐觉此生都是梦,不能将泪滴双鱼。”
手边的诗稿忽然被开几页,正停留在此,他一笑,泪水将视线滴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