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辽听说陈果真称病不出,想到昨日看见的药碗,心下奇怪:怎么陈先生瞧着大夫,反倒像知病情会加重似的。他们在兖州立足未稳,尤其不懂这些本地世族的关窍,虽说有张邈从中斡旋,少一个人终究多了几分忙乱。
但荀彧或许低估了他和曹之间的矛盾,他实在没想到陈会联络张邈又亲自去拜访吕布。在陈将手伸到深衣下能摸到些微起伏的时候,兖州已然易主。
眼见濮阳城上曹字大旗换成吕,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将如何联络当地人布防等事务一一写下。几日下来,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很面熟了,他将书信交给张辽,问:“将军呢?”
回书房后他指派了人,无论陈那边请了府医还是外面的大夫,都悄悄将人拦下将抓药的方子抄录一份。荀彧清楚自去岁秋天曹征陶谦时陈便有异议,军议会上那两人几乎吵起来,而这次曹复征徐州,又与边让为首的兖州人关系紧张,东郡人心浮动,多有不满者。如今边文礼既死,当初游说各方为曹取得兖州牧之位的陈首当其冲,不知会受到当地人的指责,而他与曹之间的嫌隙只怕也会更为深重。
他被抽干了力气倒在榻上,褥单换过几次还是的,因不能透风,室内血腥气顺着窄窄一窗缓慢地散出去。他用手臂遮着眼睛,声音轻得完全被窗外的蝉鸣盖过,好像一丝若有若无的云,要飘上盛夏澄碧的天穹。
他先前疼得迷糊,只能分辨日夜,于是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过了几天了?
他猜陈不会在这时候选择留下和曹的孩子。虽然答应了他先不知会曹,但若他有动手的打算——自己至少得拖延些时候,再找个借口让曹早些回来。
“陈先生——”
又过了两天,才能坐在堂屋里见人。他听说吕布没去东平而留在濮阳,毕竟这里是兖州治所,他才不想放弃刚刚到手的城池去守什么东平。陈倒没有多么意外,他从未奢望吕布这样的人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又听说荀彧守住了鄄城,另有范县东阿二地仍在曹手中。他想,那毕竟是文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点点:“濮阳固然重要,但若要据兖州全境,还需吕将军亲往东平,至少也要令一得力大将前往,以应对曹军回师。我本想自己——”
也不知他得几天才能理事,张辽想。
他还打算带兵的,等不了那一年半载。于是得了这说不上空闲的息之机,立请大夫入府后便闭门谢客,连吕布的人也拦下了,说不清府内情形。
陈也不愿在这时撒手不,兖州地广,传信需要时日,他们并未取得完全掌控,而曹随时会回来。一旦曹军在哪个城池站稳脚跟,和吕布形成相持之势就不妙了。可同时他还有自己的麻烦要解决。先前情势更为紧张,他顾不上,如今过了四个月那里……长得很快,腰带有些紧了,容不得再拖。大夫也提醒他越往后越险不说,就算过程顺利,也需多时才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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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施了针止血后正在一边守着,见他嘴在动,凑过去听。
张辽不发问,但抬眼出探究的神色,显然在等下半句话,陈却摇摇:“罢了。明日起敝府将闭门几日,请吕将军参我所书,自行定夺吧。”
“在城北,整编队伍。”
回过神来陈发现自己思考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抚着肋下,不由得一怔。递军报的张辽见他本就面色不佳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称哀戚的神色,而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拿起案上刮简牍用的小刀在手背上方很快地划了一。血珠冒出来,被随手拭在巾帕上。
他点点,说还好。
策引弓的人,哪里会因为‘起太急’就这样了。听到了他和曹争执的荀彧没有点破,回微微一笑,当真如空谷幽兰一般,携绽香:“公台多礼了,你我二人既在明公帐下共事,今日不过举手之劳,又何必言谢。”
那一碗下去,及至傍晚才隐隐地疼起来。大夫已预先交代了这药得多喝几顿才能真正奏效,从服第一帖到结束,快也得有三四天起不了。晚间第二帖他还能勉强自己喝,后面已是蜷缩着让人扶着灌进去,泼洒出来的远比喝下的要多,等挣扎没了力了才好些。
同张辽说话花了比他预料中长的时间,药都凉了些,好在天气,不必叫人端回去热了。他涮了笔,收了镇纸,笔洗里的水涡平息下去,染了墨色的水面重又变得平如镜,倒映望着窗外的木槿的人影。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碗边,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他抬手,一饮而尽。
“自第一服后第二个白日,午时了。”
“张将军请继续,目下徐州是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