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编断简》
李信坐着,将案几上一卷竹简展开,看了两眼,只觉得看不下去。他又将竹简拢上了,站起shen在自己营帐内来来回回地踱步。
若此时有外人在,便可发现李将军脸上神情淡淡落落的,也不能说是没jing1打采,只是少了往日意气风发的jing1神气儿,总觉得有些落寞。
好在秦军虽换将,他这营帐总归没也让出去,等闲也没人不请自来,chu2他的霉tou。
蒙恬说,大王疾驰频阳,复请王老将军。
蒙恬又说,大王并未另行斥责,昌平君与你固然有些师生之谊,但他从未疑你。大王何等人物,难dao你还不信么?
李信嘴chun张了张,又陡然闭上了。
算了,你自己想想。
蒙恬出去了,留给他一方寂静空气。李信才安静了一会,又觉得这安静属实让人心慌。
慌从何来?
只是因着他年少得意,从未吃过如此败仗么?
蒙恬让他自己想想,只是——谈何容易。
他把自己关在帐内几日,像是只被困的、却不想挣脱囚笼的狼,蒙恬也在这次换将中被自己父亲替代了,他看着却还平静,只让亲卫记得每日安适给李信把饮食送去。
李信吃得不多,大bu分饭食沾都没沾嘴,白便宜了shen边的亲卫。
蒙恬晓得,也明白自己劝无用,但过了一阵子,还是在一天夜里站在了他帐外。
两位年轻将军这会是大营里留守的了,王翦追击项燕,带走了大bu分军士,蒙恬和李信只guan维持后方稳定,别的一律插不上手。这会巡夜的士兵也走远了,蒙恬努了努嘴,支走李信帐外守着的亲卫,清清嗓子喊了他名字。
李信坐在他案后发呆一样,没反应。
蒙恬声音罕见的有点着急,又复唤他。
李信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还是不吱声,心说蒙恬平日里jing1得像个鬼,怎么这会就不能识趣儿点让他自己待着。
不待蒙恬再三唤他,shen旁人探出雪白的一只手,拉住他轻轻晃了晃。
“李信。”
嬴政那低清的声音响起时,如同三伏天里徒然一捧浇tou的冷雪,让李信一个激灵,起shen的动作都不太利落,险些gun在地上。
他这一翻一跪之间,嬴政已经进了帐来,步履轻盈,像只大猫似的没什么声响。
“阿恬在外面候着。”
蒙恬应了声,便再无声响了。
很多年后的李信面对眼前的鸩酒和写着二世之命的竹简,最先想起的竟然还是这个晚上。伐楚时所宿的军帐不能与巍峨秦gong相比,蒙恬带来的人却像是明珠倾垂,让这帐子都升起了辉光。他自觉羞愧难当,不敢抬tou看嬴政的眼睛,只能狼狈地单膝跪地,死死盯着眼前方寸大小的地面。
那人的手扶住李信下颌,略带强势地扳起他的脸,然后李信对上他平静如海的眼睛——
秦王既没有疾言厉色,也不是柔情似水,他只是问李信,还记不得当年立下的豪言壮语?六国将灭,却非自此高枕无忧。李信如果就这么怕了,他便赐他个闲职,从此守着女儿到死罢了。
李信哑然,他当然是不甘的。
他的挫败与颓然,大bu分正源于此。曾经如何对着笑意盈盈的秦王许下壮言,可结果如何呢?听闻大王对王老将军曾言,“李信果辱秦军”,他心里就似被刀割了般难受。再想想那些在楚军追击下的伤亡,死在阵前的都尉……他们也有阴嫚这般年纪、可爱活泼的女儿么?
嬴政的手,瘦而有力,nie着他下巴,李信便分毫动弹不得。
那把修面的小刀在嬴政手里,锋芒都要收敛几分,乖顺得像是支mao笔,随着他动作在李信胡子拉碴的面上来回刮过。
“李信,自你父兄捐躯战场,母亲郁郁而终,过了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