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张角小跑起来,踩踏过的地方有水溅起的声音,慌乱间几次撞在树干上,跌落草丛中,才终于找到一破庙,有些哀怨的嘈杂人声在耳边回响。
那日鸡鸣以前,张角早早起来要去视看众军训练,干吉躺在他边也很快就醒来了,想要在床翻找衣物的手却被张角按住。
手下的肤是冰冷的,干吉犹豫一会儿,还是将手背放到张角的心口,直到感知到那里微弱的心才松了一口气。
干吉从没有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刻如此需要出现什么来支撑自己,可是他就好像溺水的人,胡乱挥舞着四肢,只能过动的水草和途径的鱼,没有什么能让他浮上水面来息片刻。
干吉把张角的衣服和自己的外衫一起放在火边烤,方才还不觉得有多冷,这会儿碰到炙热的火光才觉出凉意,不自觉地打起颤来。
干吉之前觉得他是世间唯一一个从未设想过张角死去的人了,连张宝和张梁都早就好了张角于无声死去的准备,在张角病榻前,药石烟雾缭绕中低声讨论着黄巾军之后的安排。
干吉很听话地跟随着他,前边张角的脚步沉重而有力,后边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常常踩到过长的衣袍的角。
如今他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张角的生命好像握不住的沙一样从指里散落土地间,如张角最后的嘱托所愿一般化作一抔黃土,只有干吉还在伸手去接。
干吉只是低看着前的地面,他还有些畏惧人群的场合,不愿朝阳洒到自己上分毫。
张角对他说:“干吉,浴火后便是重生,下面的众人,无不是穷途末路,接纳心,方才来到这里。”
他将张角从背上放下了,倚着墙,自己也坐在了他边,让他的靠在自己上以至于不会跌落下去,然后用已经透的袖口无用地拭张角脸上的雨水。
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干吉的眼睛又剧烈地痛起来。
不得不找个地方暂且安。
干吉那时候很想将他们俩驱赶离开,可是张角嶙峋的手覆在自己手上,他就有些动弹不得。
干吉初到张角麾下的时候只算个少年,量也不十分高大,浑伤口,不敢见人,每天垂着脑袋站在张角边,只敢待在张角躯盖下的阴影里。
他知干吉
他的手摸到张角高高凸起的肋骨,上面只剩下很薄的一层,腹像是空出了一个大一样,自从张角无法吞咽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张角抽出他掌心下的衣衫,一件一件依次给坐在床边的干吉穿上,遮盖住了他上斑驳的伤痕,同他说既然起来了就随我来。
干吉对着火光无言许久,最终抬起张角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垂下脑袋侧耳去听他的心,有一下没一下的,如果不是干吉贴得如此紧那他几乎听不到。
干吉便不推搡他了,只是低声叫他恩人,希望他能尽快将自己放下来,不要再用如此使人窘迫的方式举起自己来了。
可是旁的张角还是一点也不动弹,好像已经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冷也是,也是,碰也是,伤害也是。
他们应当是来到了一木架的高台,干吉逐渐听到了张梁和张宝将军爽朗的笑声,张角站在他前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万军练武。
张角也不免注意到这个新到的小家伙格格不入地站在自己边,但他也没有声张与叮嘱。
干吉还有些慌乱,挣扎着想从那个怀抱里脱下来,张角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他说:“你看。”
他还是觉得眼睛很痛,或许是汗在进去的时候,有泪水想要出,碰撞到一起给他带来了难忍的苦痛。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想把眼球挖出来的感觉,但是眼眶里本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是黄巾军代表的是火,是新生,是萧索的光点聚在一起烧出的旷野,所以干吉显得十分突出。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一双有力的臂膀环过他双,将他骤然悬空抱了起来。
他摸索着解开了张角的衣物,被雨水浸透的衣服穿在上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又将庙中的木窗拆下来聚成一堆点燃,风雨中才终于有了微弱的一点热。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病痛就不能如何摧残他的心神,干吉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