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也不知原先是备在哪的，都识趣地避着，非召不来，听完吩咐，也不殷勤，一路将他引至院后厢房。偌大一个府邸，穿行在回廊之间，寂静得像是被雪冻住了。喜帕上一点迹见了冷风，不时晃到他面上，着冰冷的信子，无耻至极地来蛰他的嘴。沈雁汀前脚越过门槛，两扇门便迫不及待地刮着他的脚跟，“砰”地合上了。

        一拜天地轻天地，二拜高堂无高堂，方漱命拈起他的十指，一只真恶鬼并一个假新妇，在群鬼窥视之下，惺惺作态地相对一拜，扮一对同房异梦的违心夫妻。一杯合卺酒进他的手中，沈雁汀低一瞥，羊脂玉衬着薄红的水，里的影子不时蠕动一下，真似玉臂红袖，尝得人骨都要酥过去。他不及多想，方漱命的肘弯已经横过来搭住了他的。两两相依，哪不对都瞒不过他，沈雁汀略一犹豫，仰首一倾，酒水全数入了。像一簇急矢在腹中炸开，又辣又涩，苔几乎被剥下一层来。他一口气没倒完，方漱命的虎口已经抵上他的下颔，他的面向不由得被往上一托，齿关一开，犹如索命的鬼门关，方漱命那口尖牙利齿已经居高临下地咬了下来，隔着一张聊胜于无的面帘，准确攫住了他，一错一磨，迫使他咽了个利索。

        方漱命恍似不察，他的拇指碾着他突的尺骨挲，全然未被扫了兴致，安抚一般，只向他说：“夜还很长，毋急，慢些走。”

        雨水长久沁落，层的木漆驳起了，像斑秃的上长出了刺，出下蔫腐的木芯。变形的木质也像五官胀，脸盘都盛不下了，将正中一列刻上的名姓都捱得无容。

        影子不对。他后颈一怍，刚要转，旋即耳边风声微响，沈雁汀侧一让，正送到一只悄无声息等着的手上。那只手顺力扣住他的肩背，往榻上一搡，一个绣球跌到他面前，正是他方才避过的。灯烛上已经摇摇坠的火光猝然灭了。

        他被这吻轧着，被这冷赶着，脊骨也似那把剑一般僵直，几乎从颈项刺破肉，将半撑得直伫。

        谷中多是亲没子绝的孑孓之人，倒少有这般招展成婚的。鬼在灵堂尚算合礼，若见喜堂便显出诡悖，自是叫人退避三舍。隔着一条蔽膝，外的风物都浸在一片惝恍的肉红色里，看什么都不分明，唯有穿堂风透而过，喜宴的菜食拈着檀香，像是要喂给孤魂野鬼的贡品，森冷而直勾勾地钻他的鼻子。偌大喜堂，没有活人，却铺张了十数张大桌，挤得窄好似羊曲狭，他跘了一下凳脚，上的的物事三晃两晃，径直跌到了他面前。

        还真有人来劫这杀神的房！

        沈雁汀后颈骤然一痛，是雪名刺穿了他送到眼前的颈肉，刃口入肉三分，一绺血迹像多足的爬虫似的，沿着剑与脊后凹陷的隙，一路地吃下肉去。余下属于花汁的馥这才慢了半拍似的倒灌回来，叫他酸苦的都尝了个透。二人吐息之间，一时间勾连的尽是那子甜得发腻的香味。

腹不住地摩挲下伶仃一节腕骨，犹如蛇信僵冷的舐。一时之间，他只能见着两团影子勾连到一，照不散，不进，反而是温暾相偎的。

        是一副牌位。

        方漱命生完了事，退开一些，咬着笑，自己说了“礼成”，是很神气的口吻，沉甸甸地压住沈雁汀耳，好似真的要同他过一生一世。说罢又抬手唤过两名仆役，：“夫人且先去一步，我移刻便至。”

        沈雁汀的牙一紧，几乎发起冷战来，他识不出上的字，亦不晓得这牌位从何寻来、系着哪只孤魂野鬼。只这银釭惶惶的喜堂上，各桌列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是一清二白了。

        他听着两对脚步走远了，这才把覆面的喜帕撩了上去。窗柩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像个纸糊的人脸不住地冲他笑。屋里地龙烧得极旺，才是半刻不到的功夫，便将他后颈烘出一层薄汗，沈雁汀不由往后揩了一把，指腹却先摸到了濡的纱布，疮口不算深，已经有些发热了。正中的桌上放着四个瓷盘，搁上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成对数，一旁还躺着一把秤。两红烛搁在木案上，径长近有半臂，够烧半宿不止。他经过时捎过一点风来，蜡油上方才还赳赳漂着的火光霎时如受了惊一般，惊惶地乱窜起来，内间猩红的床幔，连同上面绸绣的鸳鸯交颈被，也倏然活泛了，好似平地长出数个魑魅，影影绰绰地。那烛芯像是被火得狠了，越越快，越越高，提着他腔子里的五脏也陡然七上八下。他放缓了步子，几无声息地靠了过去，薄绢轻如蝉衣，鼻息重上一星半点也能拂起波来。火光此时已晃得叫人心理发憷了，他拈起垂帷，手腕正要上撩——

        沈雁汀颈上的练带束得太紧，勒得他口滞涩。雪名去了鞘，刃尖酣墨棱锋，生于耄雪，正压住他后颈的一截骨，贴着肉，只似一个料峭的吻，余下剑窄瘦一柄，有如一隙月、白鹇尾，严丝合地嵌进他后背脊壑中，一副肉替了蛟胎鞘，在他内裳里藏下一中谷银。

        沈雁汀眼有旧疾，缺了那一星半点晃人的灯烛，眼睑后的异物感反倒乍然一卸。那只手从后袭来，要捉他的后颈。他矮一过，沉实的凤氅便脱了。那人一试不成，沈雁汀已经避到旁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