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将息，盲叟的桅杆搁到膝上，像一支秤柄，左边悬着一只网，右手挂着半片刀。船入峡涧，他咂shi了三gen瘦指，于是伸手向虚空去摸，摸得久了，便觉出了风。风是盲象，一路吞吃了枯藤的枝、七窍的蝉并雪松上摘下得霜粒子，或者还有数支江歧的风信。第十九日，风直至三里石峡的脐口，终于被拴住了脖颈。同侪推捱着打卷，谁都想吃住脚，但风既然盲，便只得重蹈覆辙，贴在舢板之前，又钻进峡feng中，将河dao漫衍，吃满了肚子的苔沙、溺水牲畜和搁浅鱼尸。盲叟行dao拄杖，行舟亦拄杖，行dao单杖短，行舟双杖长，合分时握在手中，正是长短相形，分持有度。
“峡中有一堵山，”盲公嘬烟，hou咙呼喝间斗嘴中烧得烟丝赤hua油亮，不时又伸出船沿去磕落草灰。夜chao起来，尤白鹕捕鱼，落翅展躯，白羽箭要出tou，频频掠过船底，将船带得吃水不稳，翼翅颠簸，“瀑布由山挂落脚，旱季响轻些，雨季响通山。[1]”盲叟支他去听。
谢云liu如他侧耳，水贯如带，错落不止，果真颠崖邃谷，瀑liu急遽而下，有声似斧钺加于危崖。盲叟咧出一个笑，嘴中无牙无声，肺腑中烧出残余的烟气丝丝缕缕地渗进秾夜中，子刻宵分行船苦燥，亟待这口辛热提神。盲叟的烟斗笃笃向船沿一磕，一蓬烧尽了的草灰gun进江里，哧地就没了声息。他问dao：“依你瞧，此时是旱季还是雨季？”
谢云liu哼笑一声，足间一点，舢板这副勉力支离的shen骨不比柴棚更四平八稳，受力之下齐齐往江腹沉下三寸，他借这三寸力roushen一提，鹞子一般向上一翻，一dao碎银在他方才落脚chu1阴森一晃，江心的水冷而滞，被这一剑由底抄上，冲散为沫，激如liu矢，将他衣角抹出一dao豁口。如此杳冥一夜，正似一斗nong1墨郁郁压在他的眉心，月是生白，也如凋死，冷铁破开厚敷nong1苔的舸腹之时也只得漆木之上响出一字利落的夺，仿若刺入一丛蓬草，声不着力，腐木沉懈的闷哼也尽数被风咽去，瞬息便抿进江水里。
船tou一盏渔灯曳晃，照不透江心浊liu，引不见半尾活鱼。湍泻遡liu，水棱似鳞状；冷兵片片，刃反如鳞光。几缕鸡血红像蚂蟥吃饱了血，细细地缎进鳞feng的织纬中，生显出万顷鱼浪争食的热闹相因来。舟与河夹暗之chu1探出更多气机。小舟是饵，江浪能吞食，亦要叫人吞食。
谢云liu拂开鬓前濡濡乱发，仰tou一望，中天孤月正悬，正是一枚冷眼作bi上观。他dao：“雨旱之分难辨，须待我杀尽了人方能看这尸chao血雨可够漂橹否。”
盲叟背shen不动，只压稳了杆，提稳了灯，又自怀中抄出一只破pi葫芦，半壶晃dang酒。他哈哈一笑dao：“落翅仔，慎思慎言！”
一线月相如沉夜裂帛，大chao中隐没的冽意已随杀机bi1至眉睫。谢云liu提剑出鞘，冷声dao：“在此恭候了。”
月尽东山，重茂自激漱豗鸣中醒转。梦中剑戟之声未平，任他赤裎袒lou在如此彻地喧天的訇声之中，一时又是宣旨内侍一双眼，自展页上缘斜睨下来：“谯王败逆伏诛了！”这句话在大殿中游走，就似殿下两座阶前分立的炉中，从镂口香盖里蛇蝰一般游出的瘦烟，徘徊在每一座默立的五龙排zhu后tou窃窃喁喁，像gong室中攒积多年的鬼魂暗自偷觑着他。他记得兄长的尸ti，戮尸三日，哪里还有什么人形，裹在尸布里的只有一兜枯chang烂肉，骨渣残颅。
他猛地坐起shen来，半shen如遭大浪兜tou扑没，霎时已是汗涔涔地杀了满背。远没有停，是什么在搏命似地响，“咚咚、咚咚！”撞钟一般拍着朽落的船板。是浪打上舱bi吗？还是谁的尸ti落进水里，转眼就被仓皇的水liu全数吃下，只打出一个水旋般破落的嗝。重茂猛地蜷起来，用力地将自己蜷进一gu子chao霉滋味的薄被中。他想起来了，谢云liu劫他出城，曾在城外二十里chu1一座义庄停脚。谢云liu将他藏进一口薄pi棺材，说要暂且引去追兵，教他委屈片刻。他困顿至极，心神cui折，全凭一gu心气支住不至晕厥。他不敢看谢云liu，生怕从那双总是张扬果厉的眼中看见片刻踯躅犹疑。他只得死死盯着自己紧紧攥着谢云liu手腕的手，五指冰冷，指节青白，只比墙下草席中半敞着的死人骨骸多蒙一层人pi，不像攥着救命稻草，倒像是厉鬼索命。他确实是在索谢云liu的命，长安城十二dao城门，从此每一dao都统统拒他于外，他成了亡命在外的人，又怎么能留住谢云liu，又叫他如何能放开谢云liu？
谢云liu劝说不得，见崇茂眼神愣怔，垂首不语，一时心忧他已魇在其中，只得劈手将他打昏，掀棺一盖，将他藏在里tou。棺是旧棺，囫囵地上了两层漆，宽厚不过三寸，不知寄居过几副泉下路上躯壳，不见天日，经久藏拙地沤着尸ti不lou的死气，骨灰闻起来也如同尘灰。他在深陷于梦中不安失据，亦听见笃笃咚咚的声音。是钝钉入木三分，反反复复，城里的铡刀三日不歇，洗地的血水沁红了永安渠，义庄备棺不止，几乎伐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