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地往回走,看过泉台路上一个又一个与己无关的悲欢离合。渐渐地,眼前浮起旧事来。一个又一个气泡浮起又破碎,先是雷鸣不绝的谪仙岛,微凉的风捎上几朵光花,一路往人间去;再是永远热闹的镇海湾,各方乡音重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一边行走,一边同人浅浅交谈;最后定格在雾色迷蒙的夜,山海间火光点点,人们焚纸扫坟祭祖祀魂,惊走了坟冢上打盹的狐狸。
纸喜娘捧上覆着红绸的托盘,盘中盛着一只苦葫芦。用小刀将葫芦一分为二,各盛上苦酒,等待二人同饮。赵思青垂眸,见酒闪烁金红光芒……便如之前的星火。
赵思青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心,镜天阁鬼祟之事平息,失踪的一百多人应当已经平安归去。生前诸事已了,后长眠安宁。柳星闻就在枕侧——
拜过家庙,便当行合卺礼。
有人站他侧。这个人左手拿着只纸鸢,这东西与他不相称,是自己抵不住孩童央求,替岛上小弟子带的。他帮自己拿着,就这么将幼稚的孩童玩拿了一路,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斜眼和笑话。他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看未燃尽的剪钱飘进水里。纸烬漂远了,手却还握着。
灯火千盏,美酒万盅,堂上宾客不少。赵思青大致扫过,见到不少之前失踪的江湖人,任逍遥和重华也在其中。那失踪的一百多号人,便是被柳少阁主强行“请”来此,参与这场婚宴。难怪重华之前说成亲需宴请宾客,而拜完堂宾客是自然各回各家。想来拜完堂,他们便可自行离开了。
此非凡,房星本是星。
si m i s h u wu. c o m
字,叫作人间。拜倒在草叶下的人如此多,他们不值得你搭上自己去拉一把——一点也不值得。但是,我知你想回去。”
只要他现在抬起往旁边看,就能瞧见这个人的脸。
只要抬,就能看见这个人的脸了。
酒饮尽,再将两只瓢合在一起,用朱红丝带紧紧缠绕,连卺以锁。
此显然是设在河边的集市。寻常河多向东,旁这一条却归西。他曾听说过,世人命星陨落,坠入名为不渡的川;凡人命数终结,来到一路西的奈河。总有魂魄,或执念难消,或尘缘未断,羁留在奈河畔,返人间无路,入地狱无门。连彷徨既久,便效仿人世聚成集市。阴阳交渐,黄泉路侧,生人死魂复相见。后来又有修玄者于梦境之中造访这幽微之地,醒来记下只言片语,记载成一则传说。而自己,恰好在来前听过。
“诚然,我愿意回到人世。红尘困苦,但我并不觉得不值。”赵思青的声音一如往常,“不过,倘若续命还魂的代价是你的魂飞魄散,那便没有一定要回去的必要。毕竟,从一开始,我便是来赴死的。”
他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听起来尤其冷。赵思青想说什么,终究是动了下,没出声。镜中沼泽沸腾,天地似一口巨釜,他看了一会儿,默默转开视线。关于自己现在在何方,倒是有一点猜测。
赵思青抬,见柳星闻召来一匹白。细看下却不是白,是一惨白的骸。
他将自己手中的葫芦递到柳星闻面前,微微笑:“饮下此酒,便可合卺了。”
合卺礼成,周遭的一切有如幻境崩塌般迅速消散,灯火变作萤火,美酒变作寒雨,宾客们消失无踪,而纸人侍女喜娘也化为冷透的灰烬。赵思青发现自己躺在一宽大的棺椁里,借着磷火的光,勉强看见自己枕祥云足枕莲花,上盖着星月交辉龙凤呈祥的寿被。绣着花卉鱼虫的红衾将自己和旁边的人一起裹上。他很累,感觉到生命在消逝,呼渐渐慢下来。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即使死去多时,仍能奔驰天地阴阳间。柳星闻拉着他上,耳边风似歌哭。奈河上方万千浮灯忽闭眼般齐齐熄灭,天地陷入长夜。几点灯火忽出现在天水相接,火将夜雾燎开一裂隙,于是更多赤火下。无数囍字花灯落到琥珀色的河中,朱光洒落,越来越亮。白猛地止步,赵思青发现自己到了喜堂。
清明节,花烛夜,与同衾,情皆孽。
柳星闻紧紧握住他的手,面目隐在花胜下,表情看不清:“跟紧我。只有你自己,渡不过冥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