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很突然,大夫说他心脏出了问题,可能治起来有些困难。他在屋外偷偷告诉唐俪辞,最好还是准备草席吧。
唐俪辞知人生如蜉蝣,但是即使对人来说这也不是该死的年纪。他不怕违逆任何人,包括生死。于是像许多年前方周递给他三字经那样,唐俪辞递给方周一本往生谱。
你不会死,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的话就是这天地的铁则。方周也许信了他,也许只是想留点什么给他,就这样听话地练起这必死的邪术。他们在柳眼和傅主梅面前一切如常,好像方周的心脏被那大夫妙手治好了。他们支使这两人出镇去采买,在方周活了二十几年的小楼里行了换功大法。
唐俪辞不记得那天的太多细节了,但他记得无穷无尽的内力翻涌在自己的血脉,记得剖开方周的膛时想着人竟是这样脆弱的一抔烂血烂肉,没有任何天地的灵气。他在那血肉里摸索着,顺着往生谱凌厉的气劲寻找着需要切断的经脉。他这一切的时候,方周是醒着的。唐俪辞不知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被血的颜色刺得目痛,被刺鼻的腥气激得反胃;方周只是剧痛带来不可控的颤抖中,牢牢盯着他,好像想把唐俪辞这个人烙在脑海里,把他们之间并不特殊的一切带到他相信什么也带不去的往生。
死到临,多么自认清醒的人都一样的愚蠢。可是唐俪辞那时没想到这一点;他的手颤抖着,血是那么粘稠,那么温热,和方周的生命一样从那里逃散,印在他的瞳孔,他的耳,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那么多的血。
他想,如果方周再问他一次,也许他会敷衍他一次。
但是方周只是骇人地挣动着,咳着间的血,死死地盯着他,什么都没有问。
于是唐俪辞最后也没有对他撒谎。
他挖了方周的心,埋在自己的腹中,傅主梅砍了他一刀,柳眼给他下毒,把他打成重伤,扔在井中,放了一把大火。人是脆弱而虚伪的生物,方周曾经这样对他说。
他在那井里一隅烈红的天空中,觉得方周终于说服了他一次。死是活人的诅咒。
2
人大都是很相似的,患得患失,害怕清醒,又害怕遗忘。唐俪辞遇到过很多人,但是没有谁像池云一样,好像对人生的意义毫无深究的兴趣,只对眼前的生活抱着无比的热情。
于是有一天他问池云,既然都是注定要死,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活得怎么样呢。他问方周的原话好像不是这个,但是过了太多年,也许方周会记得他们讲的每一句话,唐俪辞却不会。
池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说,这不是废话吗,谁都要死,总不能因为有一天要死就不活着了。
但是死了还是的,池云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确实是和方周截然相反的人。唐俪辞轻笑,打发他走。
当然老了也的,池云没走,补充,手脚不伶俐了,怕是打个家劫个舍也费劲。不如半老不老的时候干票大的,带着兄弟们隐居在山里,吃喝玩乐,死的时候也死得乐呵。
池云没有老死。他七窍血,挣扎着爬向唐俪辞,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