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听罢,浑身抖了一抖,他感觉自己彻底老了。也是在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泪水,早已经流干了。
臧洪长叹了一口气,他低声说道:“那公主和你的亲事,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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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心情好些了,陈冲这么想着,唤亲卫一齐出门下楼。他继而踩镫上马,打算往营中去找刘备,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可行在半路,陈冲脑中忽然闪过臧洪的眼神,他记得在哪里见过。对,那是在离石,在中黄太乙庙里,是彭脱自杀的眼神!
陈冲一转首,便看见了臧洪插在脖颈上的短刀,他靠过去伸手抚摸。鲜血已经停止了流淌,但仍然温热。服侍臧洪的苍头,哭着对陈冲述说臧洪的遗言。臧洪说:我怎能用妻儿黎庶性命,换取我富贵前程?继而挥刀自尽。
陈冲对他笑说:“哪有你的命硬,这样的地狱也能让你爬出来,你死不了的。”他继而说道:“我已和玄德说过了,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谓朝中第一。可以你为太尉,封定阳侯,邑万户。”
臧洪却摇首说:“不会,至少能保住陛下一条性命。”
臧洪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坚定下来,语气也渐渐平静,最后对陈冲慢慢笑道:“抱歉。”
人,也再无往日的英气。
臧洪听到这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是陈冲,他却微微摇头,问道:“庭坚,你与陛下如何了?”
陈冲立刻打马回程,火速赶往城楼,不料刚到楼下,就已听到楼上纷纭哀伤的哭声。他心中一沉,快步走上楼中,只见屋外的兵卒已跪成一片,他们见到陈冲就说:“臧使君自尽了!”
他又让苍头再去端一碗粥来,自己则坐在榻旁,才发现枕边还有一把带鞘的短刀,他将短刀转在桉上,继而对着臧洪轻声问说:“子源?还能弯弓否?去晋阳杀北虏如何?”
陈冲苦笑道:“还能如何?我若娶公主,不过让两家再生折磨罢了。”
他不再斜坐,而是躺回榻上,感伤地说道:“你命太硬了,大概会死得很晚,这不是好事。我现在才明白康巨的话,有生皆苦,有情皆孽。活着就是受苦,死了或许才能得到安宁。”
说到这,臧洪的眼神微微上扬,陈冲顺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又听臧洪悠悠道:“庭坚,我生平没有别的愿望,与刘玄德也并无多少交情,只是想为国尽忠、为君请命罢了。前一个我已达成了,后者,你能遂我心愿吗?”
陈冲低声答说:“天下未平,时候未到。”
陈冲不料臧洪出此言语,他微微摇首道:“我既然此时不杀他,自然以后也不会,你多虑了。”
陈冲闻言一愣,他在杨彪就听过如此的断言,不料久违的老友也如此言语。他不由有些不满,他正要反驳,可臧洪却已接着讲了下去。
陈冲也知道他劳累,也厌烦听这些,故而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去。正要出门的时候,臧洪忽然又坐了起来,大声对陈冲说道:“庭坚,不要忘了与天家结亲的事!你再好好考虑!”
他见陈冲沉默,忽而张开嘴笑了起来,陈冲这才发现,他的牙齿几乎要掉光了,这令他极为董曜。臧洪勐地拉住陈冲的手,对他郑重说:“庭坚,你的性子和我太像。只不过你文气重些,大家看不出来。但我早就知道,你位高权重,却不愿权变,总有一日,你也会和我一样,迟早会令自己痛苦终生的。”
臧洪闻言则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今日不说这些。你先让我歇息吧!”
陈冲沉默了,知道他是忠臣,但不料他在意到了这个地步,这时该说些什么呢?怎么说都不好听,但陈冲也不愿欺骗好友,最终还是将此前种种经过一一说出。臧洪听罢,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打定主意扶刘玄德称帝了?”
听陈冲这么笃定的说道,臧洪面上露出一丝自嘲,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给陈冲看,陈冲看到数道割伤,还以为他要自述厮杀之苦,不料却听他说:“不要这么想,人生难料,人难自持。若不身在此城,我也不知,我竟能用这只手,亲手杀死我的妻儿。”
在一旁服侍的苍头说,臧洪今日只喝了一碗粥,便怎么都喝不下了,一直在问龙首何时到来。陈冲听到此处,心中的暖流不由转为凄凉,他悲哀地想:当年在京中能胁迫常侍的豪侠,怎能变成这幅模样?
陈冲回过头去看他,发现这个铁打的男子眼眶泛红,浑身微微颤抖,显然对此极为在意。陈冲不忍让他伤心,就颔首说:“我会好好想的,子源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