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刑房内的血腥气已经浓的驱不散,化不开,熏人欲呕。受刑之人更是死去活来多少回,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被铁链高高吊起,鲜血淋漓,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血人。
两名黑衣人自她身后现身,拱手说道:“公主,是否现在动手?”
厍狄嫣与尹婉兮同岁,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入南良三年,她已从一个懵懂无助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般亭亭玉立,貌若天仙的美人。
项子骞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色,轻轻拉她起身,两个身影很快出了山林,消失不见。
好像小时候,冷宫后身的那片郁郁树林。林中偶有雨后嫩笋,他同兄长提了竹篮,拿着铁铲,翻墙入林,挖满一篮竹笋回到破败的冷宫宫室,母后亲手用便能与他们兄弟二人饱餐一顿。那样简单的饭食,吃在口中,便似这馥郁的龙涎香一般,回味无穷。
不知这样苦苦寻了多久,终于寻到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二人合力将尸体拖上一辆平板马车,然后项子骞驾着马车渐行渐远。
乱葬岗位于城郊的一处山坳,这里葬的都是无人料理的无名枯骨。白日里也人迹罕至,到了夜里,只觉得阴森岑寂,磷火幽幽,遍地骇异莫名的尸骨,说不出的诡异森寒。
深殿各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而自己却成了他日夜猜忌的心头大患。
刑部下了海捕文书,追捕项子骞和千金阁未落网的一众逆犯,包括尹婉兮,做为尹家余孽,都一同在海捕之列。骆少钦在尹家父子三人死后,就亲自率领两千亲兵,出南良,追捕北唐细作去了。
三具血肉模糊,面目难辨的尸体从刑部大牢抬了出来,因无人认领,便被随手扔进了乱葬岗。
尹婉兮与项子骞早已离了忠亲王府,躲进了城西牛毛巷中的一座荒屋里。直到夜色深了,街市上少有人往来,二人才趁着夜色,潜出牛毛巷,直奔乱葬岗而去。
骆少钦与刑部尚书共审,按照程序,刑罚一道接着一道,受刑之人顷刻间便皮开肉绽,惨号连连。可酷刑一道一道受下来,审问了一遍又一遍,尹家父子三人却从始至终一味喊冤,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市井间物议如沸,皆津津乐道尹家如此首富巨贾,昔日有忠亲王撑腰维护,如今一夕之间,不知何故得罪了王爷,便落得这般家破人亡的下场,此生再无翻身之望。
当天,尹仲父子三人就从大理寺移交到了刑部大牢。南良人尽皆知,刑部的刑讯逼供手段,比大理寺更甚,于是尹家父子三人一进刑部就开始过堂审问。
那时,他是哥哥,他是弟弟。
天色微明时,西山脚下的一处山林里,立起了三座不显眼的新坟,没有墓碑,没有灵幡,只有几张纸钱,在坟前燃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他忽然微微一笑,伏身下拜:“臣弟遵旨!若七日限期未能破案,臣弟愿与尹家同罪!”
尹婉兮哭着磕了一个头,对着三座新坟发誓:“骆少钦背信弃义,我此生绝不会原谅他,上天入地,定要血刃此贼,为你们报仇!”
那时,他整日跟着骆少恒,像个小尾巴一样,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看着兄长像变戏法一样,忽而变出半块又干又硬的烧饼,忽然又掏出一个坑坑洼洼的果子,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给!弟弟吃!”
她找一会,瘫坐在地上哭一会,爬起来继续找……
千秋殿中依旧安静的可怕,骆少钦起身,隔着满殿文武,与齐傲遥遥相望。两个人皆看不出喜怒,面色平静。可是交汇在一起的眼神,却让文武百官屏息静气,连头都不敢抬。
骆少恒端坐龙椅,望着这一幕无言的大戏,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一边哭着呼唤,一边一寸一寸的翻找着,一具一具尸体仔细确认。
“爹!哥哥!你们在哪啊?”
一道纤弱的身影自远处缓缓走来,待走到三座新坟面前,才伸手摘下墨色披风的兜帽,露出一张皎如月光,清冷若仙的面庞来。
一声声哽咽的呼唤隔着夜风传来,一个纤细弱小的身影,自这地狱一般的山坳中蹒跚前行,似一缕幽魂。
骆少钦本是极爱皇兄殿中燃的龙涎香,浓郁芳润,似木香,似果香,似百花盛开,群香交融的甘芳。
他们自幼相貌相似,骆少恒不过年长他三岁,当年也还不过是个懵懂稚子。却对年幼的骆少钦爱护有加,如父如母。
如此只堪堪熬过了三天,尹家父子三人便实在熬不住,接连死在了大理寺。
项子骞一言不发,只俯身默默翻找。
尹婉兮浑身脏污,发丝凌乱的跪在坟前,满面泪痕,哀哀欲绝。项子骞默默站在她身后,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一双眼睛,仿佛无底寒潭一般幽深难测。
“爹……爹……大哥……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