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雪还下得纷纷扬扬。帝释天感觉到自己有一点冷,他开始后悔自己只穿了个白色风衣。他把半张脸缩在格子围巾里,行李箱的轮子在车站的砖地轱辘轱辘地转,越转越快,连带着那要见面的雀跃心情一起,都快要飞到天上去。
“因为下雪吗?”
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啧,臭情侣。
乘务员耸了耸肩。着急下车啊这是。他抬眼望过去,那金发的年轻人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一手按亮了手机手速飞快地打字:“我要晚15分钟哦。”
“不。”乘务员说。“我跑了10年了,天天都晚。你回去坐会儿吧一会我叫你。”
酒店前台的收银员第三次敲错了阿修罗的手机号,她实在是太困了,毯子也到地上。帝释天抬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半,是世界沉睡的时间。他忽而想起大学时候两个人去看夜场的电影,看完大概
……
坐在凳子上吃起串,帝释天才想起来絮絮地讲路上的事情和最近的事。他是如何在周五下午的科学史课的最后一个小节从后门偷偷溜走,如何提前把背包行李都转移出去还嘱咐了毗琉璃替他看着点,如何坐上公交,换了几班地铁,在烟味儿弥漫的车站踮着脚看了多久的检票大屏……阿修罗就在一旁笑着听,笑着笑着忽然一拍脑门去翻自己的包,三秒以后他从里面拎出一支惨不忍睹的玫瑰。
帝释天笑啊笑的。他接过那支花,我很喜欢,他说。炸串摊挂着老式的灯泡,灯下晕开一片椭圆光环,光环里能看清飘飞的雪絮。忙完了最后一单的老板摘下手套围裙,转过去看那两个特别的食客。人高大的那个坐在塑料小板凳上,一双长几乎都要没搁——说实话他有点担心他的板凳的寿命。略矮些的那个一手拿着最后一串鸡爪,另一手拿着一支玫瑰。板凳太矮,长发和格子围巾都拖到雪地上,荒唐的荒唐,稽的稽,故事很多,听众很少,别离容易,相逢太难,烟火啊,世界啊,爱情啊,人间啊。
十二点整。车厢内已经一片静谧,偶有几声鼾声。帝释天小心地将行李箱从架子上取下来,背上了包走到车门。乘务员迷迷糊糊地晃悠过来,在帝释天面前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鬼域是个小地方,又不是节假日,除了帝释天本没人下车。乘务员打量着这个斯斯文文的金发年轻人,提醒:“这车会晚点15分钟。”
(二)
天地皆寂。站前广场零零星星几个人,拖着箱子的,抱着孩子的,上车的人朝着不同的候车室而去,下车的人朝着广场的不同方向而去。凌晨十二点半的车站,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故事,谁的与谁的都不相同。就像广场中央的那两个年轻人,谈了四年的恋爱,隔了小半年没有见面,几百公里的路,几个小时的车,见面却只知笑啊笑的,然后就吻在一起,吻毕继续笑着,呼出两团白雾,连一句“我很想你”都忘了说出口。
手机按了锁屏,跟车厢的灯一起灭了,黑暗中没人看得见帝释天嘴角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凌晨十二点半,当然不是什么吃饭的时候。帝释天摇摇,又点点,他赶火车没有吃晚饭。
“饿吗?”阿修罗把帝释天的手跟自己的一起揣进大衣兜里。
按说这么晚到鬼域,应该赶快收拾收拾回酒店休息才对。但两个人却在下雪的街边转了起来,毕竟是周五,他们还有着两天的有恃无恐。车站附近并不那么繁华,大多数饭馆都已关了门,转了几圈只有一个卖炸串的小摊还在营业。老板拧开了炉灶,笑眯眯看着两个年轻人选串串。黄的街灯照得地上的雪也亮晶晶,油炸豆腐和蘑菇在锅里动起伏,老板问,吃辣吗?
挪了几步,笑了半天,白团子又从黑团子里钻出来。两个人面对着面,红眸与绿眸对视,嘴角平下来,笑声停止住,笑意却还在眼里,他们相互注视,看着看着两个人就拥吻在一起。
“草怎么把它给忘了!”阿修罗试图让那支在包里被笔记本电脑和电源适反复搓的玫瑰恢复原状。
……
“没事,我就在这等着。”帝释天小声说。
太晚了,车站已经没什么人。帝释天一眼就看见他的阿修罗,那么高的个子,像座小山,穿黑红的外套。阿修罗自然也看见了他,两个人相对奔行,黑的和白的两团相遇在车站的大门口。帝释天几乎整个人撞进阿修罗怀里,和死了,他就埋在他口噗嗤地笑,被埋的人也跟着笑。阿修罗外套敞开把他的恋人包进去,包成鼓鼓一团。他接了他手上的行李箱,两个人就这么包着往外慢慢挪,黑团子把白团子吃掉了,后面还拖着个行李箱。
两个人一个使劲点,一个使劲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