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巾子了,只散著濕髮懶洋洋地坐在炭爐邊上待它自行乾去。
「有些要緊事。」
不必想也知李忘生是沒臉說這種話的。逗完人的謝雲正準備挨他一記溫柔眼刀,他師弟卻笑揚眸,在提起的角印下淺吻:「君子重然諾,師兄既然許了我,就不准反悔了。」
名劍大會過去半載,撇去當時領他四下遊玩的那兩月,謝雲近來外出時日較之以往已是少了許多,更常待在觀中教導洛風習劍或與呂岩飲酒論。李忘生本以為他師兄此番終得與溫王漸行漸遠,卻不想那頭三番兩次傳話,一句句無不喊著甚念盼見。他不謝雲再被牽扯,便盡數敷衍過去作罷,孰料謝雲今日突地說起要去長安辦事,按在李忘生心底的不安就又冉冉升起幾分。
又:「放心,我知師父與你不願我牽涉宮闈事,我原覺重茂和我投緣,現下想起方知非一路人,也沒有再往來的必要了。」
自他二人互通心意以來,謝雲從未這般對某事糊其辭。李忘生低垂睫羽,忽而:「前幾日溫王殿下曾遣人傳口信來。」
謝雲一怔。
不錯,李忘生一早便知謝雲不是謝雲。
新歲天寒,謝雲怕他受涼,自個取過了布巾,坐在邊上給他仔細地絞乾滿頭青絲。李忘生和隻貪睡貓兒似地偎在他肩上,正兀自迷糊著準備睡去,卻聽謝雲:「忘生,師兄過幾日需下山一陣,很快回來。」
——那嘗在燭龍殿裡折磨李忘生的醉蛛老人犯下長安人屠案,正是今年元夜過後不久。上回自己力有未逮,僅僅誅殺雌蛛後便被醉蛛趁隙逃去;此次捲土重來,他無論如何也再不會輕縱任何一人了。
看他自那個嘴心軟的劍魔變回意氣風發的靜虛子,李忘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些私心——他實在擔憂坦言一切後謝雲會為了面子再度回復寡言冷語,於是縱使心知肚明,亦權當全然不知,只想他師兄能夠自在一些。
自己給自己下了套的謝雲一陣怔愣,好半晌方在他面上親了口,假意笑罵:「我的忘生長進了,都知拐師兄了。」
「那便由你替我說,」他在床笫之外極少如此,謝雲很是受用木頭師弟罕見的撒嬌,笑著看他和小貓一般拱自己脖頸:「他要問你憑什麼說這些,你就告訴他謝雲對李忘生言聽計從,不敢拂逆。」
言歸正傳,師兄前回雖已與溫王割袍斷義,但此時李重茂尚未為惡,罪不致誅,以謝雲仗義的子,李忘生卻也不敢篤定會不會有所變數。
原先微蹙的眉間緩緩舒展,李忘生愜意之下難得生了點稚氣,拿鼻尖蹭著他下頜:「若師兄不在呢?」
好景堪留,此情須記,為了往後日日得見懷中人笑靨,縱使難以解釋箇中原因,謝雲也必須得走一趟長安。
他說得決絕,李忘生隱約懸了許久的心終如塵埃落定,低聲:「師兄……」
髮在烤火和巾帕的功勞下已然盡乾,謝雲擱下手裡物事,避重就輕應他:「不必擔心。」
李忘生沒說話,只是靠著他彎眼輕笑。謝雲見狀,心尖軟如豐膏腴脂,怕是碰一下便要淌出甜滋滋的酥油糕蜜來。
「當時師兄正好離觀置辦香燭,那人便又請我轉達,說溫王多日未與師兄對酌,甚是想念,請師兄得空前往一敘。」他的聲音四平八穩,聽不出什麼特別,可謝雲偏生品出了些不快來:「近來瑣碎纏,一時忘了此事,方才師兄說有要緊事去長安方想起來。」
房內靜默少頃,待爐中銀炭燒作一捧細雪,於炎炎赤火下傾頹崩去,謝雲方開口:「我這回下山,與此事無關。」
三言兩語驅走了睡意,李忘生睜開半闔的眼,輕聲:「師兄去哪兒?」
謝雲將手攬在他腰間,熨帖著眉心那點丹朱:「往後他再找來,不必多說,喊我過去就是,師兄直接與他的人說清楚。」
不會的。宮變還有數月,縱使師兄到長安去,也未必就是因為溫王。他想這樣安撫自己,卻仍難歸平心靜氣——萬一呢?他與謝雲都能雙雙回返少年時了,那場亂事為何就不能提前?
話說得平靜,實則李忘生心裡明白,他是刻意忘了的。
會在名劍大會中取得對劍的篤定,對上李君延時無意使出的凌厲刀勢,和與拓跋思南對陣時的有意相讓——他不愚傻,自然也能推己及人地想見師兄也與自己一般。可他明白過來,卻也不說破,只是任謝雲彌補,補上這些年同師父的酣飲暢談,和風兒的授業溫情……還有,與他的未竟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