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伞走过去,将佛剑笼在伞下的阴凉里。
佛剑说:“我租了船。”
“那就走啊。”
他嘴上这么说,仍是站在佛剑后,于是那片阴影也不动不摇,在无风的夏日凝固成石板上抹不去的暗色。
佛剑起,在江边掬了一捧水洗脸。一只小鱼苗游过青苔依附的石,光的鳞片无意间过他的指尖。
“它好小,”剑子也蹲下来,用水淋了淋额,“不过总有一天会长成大鱼吧。”
“嗯。”
“走吧。”
小舟摇摇晃晃破开波浪,白色的日光把江水照得刺目,剑子放了帘子,继续剥他的莲子吃。佛剑在一旁打坐静修,嘴轻轻翕动,不知念的是哪一篇经文。几分阳光越过竹帘的间隙,在他脸上落下带状的条纹,光影深邃了英朗的轮廓,如伴古佛青灯,一派肃然淡漠。
剑子想起早上的笑影,不自觉地在佛剑脸上寻找踪迹。其实笑并没有什么稀奇,佛剑也不是不会笑,只是那一霎,他看到了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佛剑,一个离他很遥远、离尘世也很遥远的佛剑。
修修到最后,是不是就真的众生平等了呢?
剑子扪心自问,还不能解答这个难题。若是下次再见到他师父,就将这个问题抛给他,看看他老人家修炼了那么多年,会否有不一样的心得。不过,能不能得到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看看尊为难地翘起两长胡须的样子。
剑子啊,你命中有劫。
他师父捋着长须对他说。
咱们修的,谁命里还没个劫数啊。
剑子完全没放在心上,施施然以待。
尊就长吁短叹起来,恨不能出一口气,把他从豁然之境的安乐窝里出去。
要是普通的劫也就罢了,你这一劫……
哈,是多大的劫数?渡过了能有多少功德,渡不过又会有什么后果?大不了我也替您老人家算一卦,让您也会下忧心忡忡的感觉。
你啊···
尊又叹起气来。
三清法,历劫渡人。其中,显隐莫测。
往北岭去吧,那是你的机缘。
也是你的劫数。
他难得严肃,剑子不得不认真起来。
认真地跟他师父提了另一种可能。
要不我去找找佛剑,让他念几段经文替我消消灾?师父你也可以去找天佛尊聊聊天,总比在这里替我担心来得强。劫数么,占卜出来也没什么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亦如电。
他师父扬起拂尘,像小时候教训剑子一样,直接把他赶出了豁然之境。
你可是个士,念什么如亦如电,要念也得给我念法自然!
剑子就跑,幸好他的豁然之境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被他师父来了这么一回,损失也不大。
我是士啊!他一边跑一边回跟他师父喊。当和尚要剃度的,会光诶。
这么一溜就溜去了佛山,遇上了佛剑,坐上了向北的船。
剑子稍稍撩开些帘子,看着自他眼前逝而去的江水。水面漾着,光点闪烁,他看不清自己,反而眼发倦。闷热的天气让他心神怠惰,难以避免地生出困意,想找佛剑说话,又不想打扰他的修行。剑子百无聊赖地剥着莲子,一颗在嘴里,清苦的滋味分外解暑,比塌塌的枣泥糕要诱人得多。
等到一天最热的时候过去,江上才来着凉意的风。剑子卷起船帘,就着小炉烹起热茶。此次去佛山,他算是满载而归,西山古寺的梵茶用于路上正好,不过可惜的是,他掷在山谷里的苹果从未发芽。
佛山的茶叶有很清新的香气,莲心般微微苦涩,非常简洁质朴。剑子了竹杯,盛起一盏青碧,稍微解去船舱里沉闷的空气。白雾熏熏,扑面而来的,仿佛染了无味的戒定香,沾染一缕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