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并肩坐着。一时御医拿了方子过来,皇帝照旧先看了一遍,问了几个问题,瑞香不放心,也跟着看过一遍,才叫人去捡了药熬起来。
万家和太子不能不劝,不能不谏,可许多事劝谏也无用,也拦不住一个暴怒的皇帝。毕竟无人能够以替之,也无人能够叫他心里的伤痕淡去。
又或者,他只是痛失所爱,永远孤单彷徨,十年如一日地沉浸痛苦之中,因此无法维持自我。
紫宸殿里,瑞香亦是期盼已久,忐忑难安,走来走去,又盯着御医给皇帝诊脉,两都紧张担忧。
留在紫宸殿由皇帝亲自抚养,而皇帝自己则在年复一年,形容减损,意兴阑珊,脾气极差,时常的不理朝政,又时常的大开杀戒,朝中上下俱是担惊受怕。
皇帝早起心情很好,万家人还没进,他已经叫人去洒扫装饰凉殿,以备皇后复位,又临时起意要过个最热闹的年节。一时间中震惊恐,却不敢违逆他,私底下不知怎样叫苦。
瑞香神情肃穆地听了,叫他去开方子,又蹙眉盯着皇帝看,许久叹气:“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你,不要出这副表情,老老实实吃药吧,总不能你过一次鳏夫,我还得一次寡妇。”
消息很快伴随着皇帝叫人重整凉殿,又似乎心情大好的事一同传了出来。
以季家历代皇帝生平来看,情种也有过,疯子也有过,暴君也有过,对臣民天下而言,碰到哪个也只能忍耐。而皇帝令人痛难以侍奉,在于他三者皆有,却仍旧不失对局势人心的掌控明,他只是丧失了勤政与敬畏,又弄坏了,脾气更是古怪起来,叫人捉摸不透,预料不到。
他来时便神情郑重,又再三说自己有惊人之事告知,叫人提前备下了提神镇静的药汤,此时万云宸凝视他片刻,便端起金桃杯一饮而尽。又递给妻子一盏。
也就只有瑞香能够这样对皇帝说话,狠狠戳他痛。皇帝听得神情变换,心痛又心虚,连声答应会听话,又撒般对瑞香伸出手叫他过去。
御医被轻松愉快的皇帝和焦躁不安的皇后一起盯着,把了脉便跪地,表症已是颇有起色,但尚需长久调养,固本培元,强壮本,如此才能逐渐去除病。
到午后,万家众人进了,径直入紫宸殿。紫宸殿是个工字殿的格局,前面问政,后面起居,中间是穿堂,两边有许多侧殿殿,各有所用。帝后便在明光殿见到了万家众人。
万家人已是顾不上外人怎么想,各个心乱如麻,想说不信死而复生,又盼着皇后确实回来,此事太荒诞,不亲眼所见,终究不能令人确信,于是都望门穿。
孤独痛苦总是越浸染越深。
皇帝不曾续娶,万家屹立不倒,太子逐渐长成,眼见得如此荣耀还能延续五十年,行动便也为人瞩目。万家又向来谦退谨慎,从不张扬行事,此时眼看已是年节,却忽然呼啦啦一大群人入了,顿时叫人警醒起来,只怕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的大事。
两夫妻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敢说出口的希望与种种忧虑恐惧。景历退出去等候他们安排好带进的家人,收拾好情绪,再按品妆饰,便一同登车上入。
然而,这种日子过久了,两夫妻听见景历将中之事平铺直叙诚恳告知,一时间俱是不能相信,面面相觑。
万夫人潸然泪下,心中惊惶且恐惧,想要相信,可又不敢,强行抑制了汹涌情绪,断然:“这自是应该。我们即刻安排入!”
孩子们逐渐长大了,皇帝仍旧如故,偶尔请万夫人入,当母亲看待,恭敬礼遇,待万家父子们也毫不见疑,十分重用,可却越来越少和他们回忆起瑞香――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栩栩如生,无需同人复习,他仍然独守一份痛苦,天长日久品味。
苦药汤入口,至少排除了梦的可能。万云宸沉沉:“殿下亲眼见过了,认其为母亲,陛下亦深信他确实是……是皇后?如今,可是要我等入相认?”
政局汹涌,十年来翻覆多少人,就算是万云宸,也常有日渐艰苦之感,劝皇帝不住,在中枢,上下百般周全,鞠躬尽瘁。唯一欣者,太子逐渐长成,十六岁的少年,秉父母之容貌品,天资粹美,情温厚仁善,早早听政,皇帝信重,朝中敬服,实在令人欣。
景历诚恳:“此时确然离奇,阿翁阿婆不信,入一看便知。阿娘虽然形容有所差异,又重回年少,可我姐弟三人与阿父,俱是一见面便能够认出。”
景历肃穆点:“正是。此事自古未有,可确实为真。下来该如何,尚需阿翁阿婆与万家曾见过阿娘的众亲眷见过了才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