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瑞香瞠目结,透心发凉,又不得不承认确然如此,便长长地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世上总是有很多吞吃人的繁华,也有很多藩篱,有时候我也生气阿尔芒的年轻和无能,可想想看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一定有这样的热忱和真切……算了,不说了,睡吧。”
那书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大太太的,显然就是季凛的,且封面上还签着名字,书里有些段落下面被划了线,瑞香想了想问:“你在有些地方下面划线是什么意思?”
这话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季家和万家都有的是钱,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乡下的土财主家的孩子,本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出,
他明显很聪明,也因此看得透,知即便阿尔芒一再要求私奔,可真正私奔后两人就从爱情的痛苦转而必须面对生活的痛苦。没有钱,没有生活的基础,一个弱多病,习惯了奢侈生活的女人,和一个学生,能如何维生?而且还要面对整个社会。
瑞香难得有些怏怏,又不愿意始终低落,上了床之后就忘了因为卡蜜拉而产生的对丈夫的疑虑,转过来面对着他,想了想钻进了他怀里。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觉得非要贴着季凛,感受到他还和往常一样的温,呼,才觉得安全,又觉得幸运。
他顿了顿,另起一个话题:“她大约也觉得我是乡下来的,只是并没有看不起我,倒是打扮娃娃似的,简直高兴极了。”
瑞香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哭了一会醒过来就觉得丢人,再看自己手里还攥着季凛给自己的巧克力,顿时更觉得像是被当孩子打发,又羞又悔,又藏不住话,剥开巧克力吃着,忍不住问季凛:“你以前还看过这种书吗?茶花女真的好可怜……”
他不是玛格丽特,也幸运得多,生活富足,婚姻顺遂,至于爱情……他顿时心乱如麻,只因为自己不知爱情是什么东西。
瑞香无声地点点,放弃去追究季凛为什么总是不动声色,却好像什么都知这件事。大太太对儿子的了解很深,人际关系也是,因为怕小夫妻俩私下交不到位,于是平日相没少对瑞香透季凛信上写过的经历,爱好,人情往来,尤其是得好,在上海,将来可能要见面应酬的人物,这个郑子明就是其中墨重彩的一个。
这是季凛十几岁的时候读的,他哪儿记得从前是什么意思?好在瑞香刚看完书,讨论强的很,见他苦思冥想也并不寻究底,一面喝茶一面委屈巴巴伤心:“要是阿尔芒能早知她的苦衷就好了。”
今天晚上季凛倒也安静,一动不动地搂着他,瑞香和他肌肤相亲也已经习惯,没什么负担地抱在一起其实也是很放松,很享受的。枕边一阵悉悉索索,是季凛翻了个,又把着瑞香让他也翻过来,两人面对面的,方便说话。
为了逃避这种心慌,瑞香不由没话找话:“卡蜜拉是你的同学吗?”
“也不算是同学,我和她丈夫郑子明是同学院的同学,他们从小相识,在德国中国人很少,所以经常聚会,大家差不多都是朋友。娘应该跟你提过郑子明?”
人总是悲伤于美好事物的毁灭,茶花女如此受欢迎,正是因为这之中的理是相通的。但看了悲剧,人人又难免觉得要是能够有个大团圆的结局才完美,总想着改掉那个风云散的结尾。
季凛想了想,选择说实话:“没有什么花好月圆的结局。既然不可能为其家庭接受,茶花女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后有人真心悼念。巴黎也好,世上所有的繁华富丽之地也好,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故事,更悲伤的是,有很多玛格丽特,却未必有一个阿尔芒。她们的美貌是消耗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求生的手段,最终便是被眼前的繁华吃掉而已。这样想想看,她岂不是还算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