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别情把那开锁的工咬在口中,自怀里取出密坊仿制的另一个木匣,将两个同样玲珑小巧的匣子置在两手中反复比较,确认卢长亭手下将那替代品的天衣无,才小心将放进了原本的箱格内,又重覆上锦缎包好。他将真品小心收了,照原样上了锁,才回对祁进:“进哥儿,难一个人不去读书博功名,就于这天地无益了不成?我看倒也未必,就说这王公子,虽然不爱读书为官,却在金石古玩中极有研究,加上家世雄厚,收藏修复了许多旧时珍奇。若不是他,这些东西早不知残破在什么角落,如今却得完好无损,如何不是功德一件。甚至他还总结了许多秦汉两晋时的工艺技术,怎么又能说是没用呢?”
祁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落灰的地板上有并不明显的脚印,估着是上次王公子来取物时留下的,不由冷笑:“说是什么真心喜爱这些东西,还不是得了好的,转就把旧物抛在脑后了!”
别情的话本,祁进今日演的则是他的远房表亲,方离了父母不久还有些思乡之情,故而沉默寡言的,不怎么与人亲近。
后面厢房原是王公子存放赏玩之物的地方,平时除了使仆从定期进去打扫,等闲不许进人。姬别情推开雕花木门,十分警惕地拦住迈步进去的祁进,轻“嘘”一声,自己眯着眼打量地板,看了几眼才指着地上薄薄一层灰对祁进:“王某最近得了新玩意儿,另置他,一直让自己的小厮丫鬟着意打理,已经许久没进这间房了。”
好在姬别情在长安权贵之中也算浸淫已久,甚至不需演戏,便是十足的风洒脱模样。几句俏话便逗得王公子大笑不止,再谈起古今许多名琴古曲,更是引得王公子连连赞叹,大有引为知己之感。
祁进挣开他手,强笑:“大哥,你先行。”
祁进被他如此亲昵的动作一惊,下意识往后要退,还是被姬别情拉住手:“进哥儿小心,别碰翻东西引了人来。”
祁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姬别情推门时“吱”一声轻响,才惊醒一样整整上青衫,又变成之前那沉默寡言的孤僻读书人了。
姬别情动作极是小心,只踩着那脚印前行,不肯多留下痕迹,口中仍与祁进笑着:“进哥儿此言差矣,新东西虽然好,却也是因为这人乃家中长子,长辈看他终日只沉迷研究那些金石之物,担心荒废了课业,将用度对半减了的缘故。老物件儿多年养护,摆在这里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岔子,新东西却是从西市好容易救回来的,若不尽心尽力,只怕前番心血都尽废了,怎能不着心留意,全力打理着。”
这种难明的焦躁在姬别情迷晕了对他一片信任的王公子,与祁进潜入后面厢房的时候几乎达到了点。
祁进停在门内,警惕观察的外面情况,听见姬别情为那王公子说话,忍不住:“此人出如此士族,却上不能使长辈安心,下不能照拂家中子弟,只一心沉溺金石珍玩。殊不知世间又有多少贫苦人家的子弟,要读书而不能。照我说,他竟连那些寒门监生也不如,白白浪费了如此家世,更不要提什么为国尽忠、福泽万民了!”
祁进只在旁侧冷眼看着,推杯换盏之间,姬别情和那王公子坐得倒是越发近了。他看着那两人之间果然称兄弟、王公子手搭在姬别情肩上,看着他哈哈大笑,心中只觉得一无名之火正在燃烧着。
祁进落后他几步,手指无意识地在被他碰过的角摩挲着,心里那不知名的动不安,难言又不能克制的焦躁火气,好似都被一捧清泉水浇灭了去。只是姬别情对他的看法似乎很是不以为然,祁进也并不觉得他哥那套说辞就是对的,大哥其实本不懂的,那些渴望着出人地,却连一个蔽之都难寻的苦楚――
“就好比这只匣子,原本是公输氏鲁班的后人所制。且不说降香黄檀至今已经难寻,单是里面机关巧,便是如今万花僧一行或是蜀中唐门乃至我阁卢长亭,想要完整复刻十之六七,都是不能的。这种东西,世间毁一个便再难寻一个。”
姬别情不疑有他,收好东西,当走在前面。
姬别情子提纵,足尖在原本的脚印一点,下一刻如展翅的鸟儿,轻盈落在祁进旁。不待祁进反应,他便勾起手指,在祁进嘴角一点,复又在面颊上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