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菲吕拉先说话。

        克洛诺斯用手捂住腹。令他惊讶的是，疼痛的并不是心，而是那用来生产却早已痊愈的伤痕，不知为何一一地疼起来，火辣辣的，灼烧一般，撕裂一般。他还没有喝那杯毒酒，却仿佛疼的受不了了。

        啊啊、菲吕拉。

        因为除了克洛诺斯自己，没有谁，没有谁想要听到。

        他一笑，眼里蓄的泪水就落下来，原本就漉漉的睫轻轻抖一抖，眼睑慢慢合上，不知是不是在逃避。他抱起曲折的双膝，黑色的长发打着卷披散一，又柔柔地铺在床上；紫色的织物盖弥彰一般，不仅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反而使那份美更令人心折。

        菲吕拉的眼角泪痕未干，看起来的确有些瑟缩。克洛诺斯怜爱地想，他果然感到害怕了，应该怎样抱他在怀里，怎样亲吻他的鬓发，安他呢？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将要渴死的人，还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吗？

        宁芙的少年固执地与他对

        菲吕拉！我在此立誓！向已然归于混沌的卡俄斯，向创造世界的柯罗诺斯，向环绕宇宙之卵的阿南刻立誓――

        “不要那一杯，好么？让我为你斟一杯仙酿，众神歆享的安布罗西亚……”

        他的眼神，第一次显示出如此强烈的渴望，那是一种焦灼，像是凝望沙漠中缓缓干涸的泉。将要渴死的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要灌入那清凉的泉水，灌到自己满意为止，即使泉水上要干涸，而其后尚有其他的旅人。

        命运的轨已经铺设好了。

        昏暗的室内，只有他发着光一样。

        少年随之抬起，出被泪水的烟灰色的眼睛。

        就是这一刻，克洛诺斯与宁芙少年对视的那一刻，他看到他眼里那泓正在干涸的泉。内的神突然一阵躁动，仿佛一个霹雳直直打进脑袋，又好像一觳凉水兜泼下。克洛诺斯战栗着停下脚步，再也走不动一步路。

        ――因这眼神，克洛诺斯呆住了。

        那双眼睛，即使现在，依然令他痴恋，令他神魂颠倒。

        ――这样说，未免过于美好，甚至到可笑的地步。

        斟满美酒的金杯在床边的小机上，闪闪发亮。

        克洛诺斯的声音被掐断。他深深凝望他，低声祈求：

        那誓言却没有说出口。

        他看着那只杯子，抑制不住地浑颤抖。

        那是某种超脱一切的力量，声音仿佛涤一般在心里响起。克洛诺斯看着闭着眼睛的少年，神色恍惚。他伸出手，安似的轻抚菲吕拉冰凉的脸颊。

        情的气味尚未散去。

        那笼罩着脑的迷雾似乎突然散去，一前所未有的清醒注入他的心灵。

        菲吕拉在床上，赤，仅以紫色的毯遮蔽。

        啊。

        菲吕拉！菲吕拉！

        神王打断他：“菲吕拉，世间美酒多不胜数。我的祭坛上总是斟满新造的蜂蜜酒，就像一杯凝固的松脂，尝一滴就能甜到心，忘掉所有烦恼；色雷斯人酿的酒酣烈无比，以水晶杯斟之，颜色艳如鸽血，因为色雷斯人从不喝兑过的酒，这样的酒最能带来欢乐；那儿的人也喜爱麦酒，虽然鄙，亦值得一尝……”

        他说：“我渴了，克洛诺斯。请把那杯酒递给我。”

        克洛诺斯走近，一步，两步。他眼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只有菲吕拉。

有这等权能，即便是盖亚或塔尔塔洛斯亲临，也不能奈他何。

        神王回答：“菲吕拉，那杯酒不好，让我为你新倒一杯，可以吗？”

        但是，菲吕拉在看那只杯子。

        菲吕拉说：“给我那一杯――”

        怀着这样的自信，他走进内室。

        克洛诺斯的心随着那滴泪水狠狠一抽，他站在情人的床边，踌躇不动。这情态看起来像是一个初尝爱恋的小子，面对赤的、唾手可得的情人，由于羞涩而无法动弹似的。

        神在躁动。

        伊曼纽尔嘲笑一般勾起角。

        到现在还是谁都没开口说话。明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克洛诺斯却听见了声音。

        事实上，这一个对视之间的心事变幻，至始至终都是寂静无声的。

        那誓言没必要宣之于口。

        菲吕拉说：“克洛诺斯，给我那一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