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总觉得宝玉作诗无论如何比不得黛玉。”
弘历噗嗤一笑,嘴贴着他的面颊轻轻翕动着:“你还是自己不懂诗?就这一句便是髓,自古‘忧伤之语易好,欢娱之词难工’,那宝玉乃是个富贵公子,纵然‘寻愁觅恨’,终究比不得黛玉是真的世漂泊,他哪里写得过黛玉?不但是他,就是古往今来的这些诗人词客,要说写得最妙最动人的,还是那些遭忧患的,写悲伤哀愁无论怎么样,总是容易动人,六分才气可以发挥到八分,若是写欢宴的,八分才气也只剩下五六分,这便是个大不公,让人很有些不忿了。”
褚绣春想了想,:“这样的诗词还是少看点好些,都是愁啊怨的,看着憋屈,况且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写词闺怨?比如什么班婕妤王昭君的。”
弘历听了这几句话,登时笑得上发颤,紧紧抱住褚绣春的,一双秀美的眼目出清妙的波光:“都是托女以兴叹,比如说陈之遴,他在辽东就没少写,又是什么‘已自君心厌纨扇,帘前犹未起西风’,又是‘秋老不知伤寂寞,入元未识君主’,很是酸气的了,后来时候久了,倒是仿佛看开了,‘纨扇凉飚感弃捐,当时怀袖久连。自怜妾命秋云薄,不是君王雨偏’,与徐灿的那一句‘弃绿怜红,不是他心劣’,居然异曲同工,这个时候的陈之遴,想来已经成了个修的班婕妤。”
听他这样一说,褚绣春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陈之遴想来也未必会想到,自己的诗会给弘历如此点评。
弘历这时谈兴上来了,两只眼睛目光灼灼,愈发议论了起来:“且不说陈之遴,就说曹芹溪,倘若过度阐释一下,他的这一,其实也是写的他自己,比如黛玉与宝钗,有人说着什么钗黛合一,我觉得倒也是合一的,不过是曹芹溪本人的两面,他本来的情趣格,或许是黛玉那个样子,但是他努力要达到的是宝钗的境界,至于熙凤与探春,更可以说是他对于政史人物的评判,或者是他自己的政治抱负也未可知,熙凤便活生生是转了的曹,探春则是一个相当理想的‘擎天白玉’,周瑜诸葛亮一般的人物,很风雅,有才学,见识高远,又有策略,真能动手干,最难得的还品粹,最后远嫁了,眼睁睁看着宁荣二府颓败衰亡,这更是‘出师未捷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变。要说虽然号称是一‘闺阁之书’,曹芹溪在这里面却也没少写啊。”
褚绣春听他不住地分析,自己从前虽然从没想过这些,然而此时给弘历一提,却也觉得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褚绣春怔怔地听着,忽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若是男子写女子,其实是写的是自己,那么如果女子以男子的口吻来写,是不是也写的是她们自己?”
弘历微微一顿,很快便笑:“也有这个可能,虽然到现在还没怎么看到过,不过我想,男子托女子之言,与女子托言男子,还是不太一样。男子相当程度上,还是收放自如的,比如曹芹溪说男子都是‘须眉浊物’,其实这更像是恨铁不成钢,只是愤激之言,而他真正认同的,或许是秦钟临死之言,‘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倘若贾家不是倒得那么快,宝玉最后还是要回归这条路,年少轻狂终于也只是一段过往而已。然而女子就不一样,比如国初的柳如是,她世悲惨,气节崇高,除此之外,却也有难以安放的情怀,柳如是极喜欢穿儒生的衣服,扮作男子,与诸人交游,自称为‘弟’,这个就有点假戏真唱,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