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骨碌碌地跌入屋内的角落,谢云抬袖拭去了畔残酒,一双鸦黑色的翅倏然覆住宛若游丝的毫光,他垂下眼睫,眸中神色因而变得晦暗不明。话音刚落,垂帘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声响一步步地,缓缓向谢云走近,走到屏风前,又顿住了。暗香迤逦,几莹洁修长的手指无力地抓住画屏边沿,息压抑而缠绵,暧昧低回,过了一刻不止地涌动在屏风上的汹汹火海。
正是落起,岚烟漠漠,红叶还未全然自梢飞尽,谢云从海上带回了一个人。
被谢云带回的究竟是何人?无人得知,只知谢云在海寇的船上,以一张帘幔把此人密不透风地裹了来,随即将此人深藏在他平素所居的乌岛神社之中,
藤原广嗣确是感到无可奈何了,所幸谢云只是离开了平城京而已,他不会、更不能离开东瀛。藤原广嗣仍然留意着乌岛,而谢云,也仍然在乌岛昼夜不息的海浪声里,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磋磨着手中的刀剑。
香销寥然,三两重垂帘与屏风后,一滴苍白的水珠,在箭漏的壶孔边徘徊了许久,终是沉沉地坠下了。
卧在火海间的艳姝满面怒容,泻在火中的长发丽若泼墨,发绾结着一只红白工笔、二色交错的梅花冠子,
纨扇摇动之际,但觉香气幽袅,恍如美人在侧,柔若无骨,依稀是梅香,可这时节何曾有梅花?唯有扇面上盛放着两三枝胭脂色的梅花,绛葩纤萼,重叠,迎着被枫荫梳过的金红日影,绣纹明暗不定地滉漾,仿似要从扇里跃出一簇花魂。
这样的生涯,从春到秋,久得连神社前的古树都要厌倦,满目碧色渐枯,长长的石阶上,积出一层泛着气的郁郁冷红。
这样的意仅能够停在眼中,深山寒气较别更盛,堪比初冬时节,冷意无孔不入,一丝丝砭透肌骨。李重茂着实不大懂得谢云偏要住在这里的缘由,阁中笼起了一盆炭火,谢云将李重茂为他带来的酒扔到一旁,径自去后院取来两坛乌岛酿,此酒多为乌岛渔民所酿,滋味寻常,而酒甚烈,足可驱寒。二人对坐着饮过几杯,酒浆如刀刃般刮过肺腑,刮出一层火辣辣的热,渐次蔓延向四肢百骸,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愈来愈旺,谢云面色如常,李重茂的额上沁出了薄汗,他解开上的斗篷,随手拾起一柄被谁无意间留在窗下的丝面纨扇,摇了几摇。
虽说此人份不明,却也不怎么难猜。每月的初一、十五,按照惯例,谢云须得前往藤原氏的场,指点其族中武士,那日,藤原广嗣乍一见谢云,便觉得他与往常稍有不同,再定睛一看,谢云的角多了几极浅的伤口,颈间亦出些斑斑驳驳的嫣红,打量其痕迹,竟是教人给咬出来的。
李重茂的手里忽地一空,谢云径自夺走了纨扇。他好像喝醉了,李重茂看着他一纵手,将纨扇扔进了火盆中去,炽红火瞬间卷上了蝉翼样的雪色扇面,只消一息,那柄纨扇便化作了一捧连踪迹也无寻觅的飞灰。
此地何尝有人伤得了谢云?想必是他心甘情愿地被人给伤成了这般情状,且乌岛上的海寇船只,时常会接几桩贩人谋财的生意——所以,那名被谢云从海寇船裹回了神社的女,究竟有一怎样的妖艳手段、销魂功夫,才把这不近人情的剑客降服到了口里。
乌岛
山间神社荒废多年,苔侵紫,薜荔滴翠,竹疏松瘦,石滴寒泉,偶有鸦啼夜阑,残月一钩,其景致颇为萧瑟清苦,殿外门前皆长着丹枫,俟秋来,霜照烟霓,虹采空,才将这萧瑟景致衬出了一两分意。
探子回禀,不提起居饮食,谢云每日里无非是在海边练剑,若见到了行经岛畔的劫掠船只,他便用船上的海寇试刀,除此之外,殊无它事。
谢云的眸光一动。
“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