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一直都很想摸一摸那个响着灼灼鼓点的地方,就像现在一样。可那个地方,应当是不能够随便给人摸的,于是,他只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谢云的眼睛,是又清又深的琥珀色,那些绚烂到不可视,看不得、听不得的焰火烟花,千般璀璨,在他的眼里恣肆盛放,无声无息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则是万花缤纷,不过一刹那,却再一次飘零散,枕上片时,夜半来,天明去,留不住的美梦似的,烟花不堪剪。飞花落尽的最终,万籁俱寂,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两泓柔光潋滟的琥珀色湖波,明净得连一片落花都寻不见,被春风牵着,情带笑地曳起一圈一圈的波光涟漪,溶溶漾漾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师兄不笑我么?”
他在他的眼里,望见了一场繁花的开落。
李忘生自幼即虚气弱、畏寒怕风,禁不起大吵大动、大声大响,否则,便会心悸烦乱个好半天。李家的门庭颇为昌盛,常有吉庆喜丧或拜会谒访之事,因此,平日里免不了车水龙、人来人往的熙攘喧闹景象,每到这时,李忘生的母亲总要叮嘱保母与仆婢,将李忘生带到后堂去,避开闲杂人等,唯恐惊了小儿。等李忘生再长大一些,李家也曾遍请名医方士,但无论是岐黄药石,还是扶乩问卜,皆不见效验,前来瞧过李忘生的僧修行之士,只说此儿的八字过于洁净,乃是月生沧海、天师清贵的命格,恐与六亲无缘,亦难以久留于俗世,与其日后伤痛,倒不如将小公子托付给有德行的化外高人,趁早舍了他出家为好。好不容易捱到了李忘生九岁,因缘际会,吕祖恰巧途经潞州一带,路过李府门前,口渴了,遂支使着大徒弟进门讨杯清茶喝。如此一来二去,等吕真人出了李家门时,不仅讨到了茶,更为大徒弟讨来了个粉妆玉琢,雪团也似的小师弟,眉心天生的一点朱砂痣,宛如点上了胭脂红印的白玉香糕,凡人无福消受,只用来供神仙了。
自从李忘生随了吕祖入,子骨的确日渐好转,只是他这一听见大动静,便会惊悸怔忡的病,犹未见好。但不知谢云是如何发现的,他正忐忑不安地蜷在被子里,脑袋晕晕,眼冒金星,发昏又发愣时,谢云却将他的被子一掀,跟着钻了进来。然后,浑冰凉的李忘生就被搂进了一个热腾腾的小火炉里,小火炉将他搂得严严实实的,他的耳朵紧贴着小火炉的口,能清晰地听见藏在炉膛里的心声,咚咚、咚咚,好像蓬有力的鼓点,一瞬间,所有令他感到惊惧惶然的喧沸尘嚣之声,都离他远得不能再远,天地变得无比的空和安静,他只听得见谢云了。
长大了”之类的词来形容,谢云却是实打实的“出落”。他披着一青蓝襟的霜白外袍,肩上沾着几点雪花,被屋里炭火的热气一烘,立时就化了。见李忘生半晌也不肯说话,谢云以为他被那爆竹声吓得厉害,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跟哄小猫似的。其实,小猫可不好哄了,滴滴的,一不小心受了惊吓,就要委屈得喵喵叫个不停,还有自己搂着的这只被吓到了之后,忘记了怎么说话的。该怎么办才好呢?谢云悄悄拈起了他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绰约玉天仙,生来十五年。姑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仍旧在整座覆雪的山中,在夜色弥漫的窗外蜿蜒地回,梅花疏影,翦翦横斜。
他肩一颤,好似被这一问给着了,急忙垂下脸去。
臂弯里揽着弹可破的甜美,白糯糯、红嫣嫣,姮娥怯,柔化。风皱一池春水,温热而悱恻的气息拂面而来,谢云凑近他,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绵绵依依地弯起了嘴角、眼梢,心尖儿酥酥,月牙儿盈盈。
的确是应该笑的。他已经十五岁了,明明都长大了,却总是赖在师兄的怀里,不想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从间飘出的细语声,呢喃如燕,几乎微不可闻。
“嗯,笑你了。”
si m i s h u wu. c o m
李忘生望得太过认真,谢云察觉到他一动不动,竟似有些痴了的目光,便低了眉,轻声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