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迷蒙嘶哑地哀着，他不知是哪里在痛，疼痛是一只如影随形的钩爪，将他开膛破肚，挖出了他的魂魄，剩下空的躯壳，被抛进了夜色的深渊，在看不到尽的黑暗中随波逐。

        伴随着他落下的话语，刀气交织成的天罗地网，似乎在一瞬间全消失了，苍山雪岭再一次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唯有一整朵离梗的山茶残花，在透明的波光上飘动着，徐徐路过了李忘生的眼底。又过了很久，久到李忘生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去时，半空中，却忽然飞来了一声满讥嘲的冷笑，一直隐藏在暗的冷笑之人，意味不明地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是么？”

        天上天下，迢迢有雪。

        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从天而降，离他不过寸余之距，尖锐而寒凉的金铁气味，发涩、发腥，不断扑打着他颤抖的眼睫。

        痛……

        “什么？”李忘生眉尖一蹙，他不明所以地抬起了。而这一抬，竟险些令他魂飞魄散。

动了李忘生腮边的发缕，几点透明的水珠溅入温泉中，他望着骤然散开的涟漪，不禁一惊，正在他怔忪凝眸之际，刀光已近在咫尺，眼看便要掠过他的颈项，割开一串淋漓血痕，说时迟那时快，李忘生迅速地旋一避，刀风堪堪着他的肩飞了出去，他指间聚起的紫霞剑气，则依泉水动之势而发，倒卷成一波光粼粼的屏障，试图阻挡住接二连三劈向自己的刀气。一刀一剑，在这片区区几丈大小的泉池内追逐缠斗，僵持不下，以方寸为乾坤。你来我往、此进彼退间，二人已拆过百余招，李忘生逐渐察觉出，挥刀者虽来势汹汹，出招却完全出于本能，毫无章法，以至于到了狂暴混乱的地步，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未落下风。江湖中，能与纯阳内景经第三重功法相抗的人不多，但此人特意收敛了气海内息，因而，难以辨认其究竟来自何方何派，况且掌门继任典礼在即，这几日，华山及空雾峰上下的巡逻防守均格外严密，他又是如何越过重重剑阵，寻至此地的？茶花被接踵而至的刀剑气劲震得四抛散，朵朵丹砂猩红在水面上漂徘徊，沉浮不定，只剩孤零零的一枝留在瓶里，在清冷的落雪晨风中岌岌摇颤，李忘生无意和他一争输赢，他一路绕着岸边，迎着刀锋，且战且退，最终又绕回了池，此刻，他赤空手地挡在花前，敛容正色，扬声，“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是哪方神圣，若是前来纯阳观礼，敝派自当倒屣而迎，若只图一味好勇斗狠，扰山门清净，恕贫概不奉陪。是敌是友，皆在阁下一念之间，还请三思而后行。”

        “……”

        但山中不可能有鬼。李忘生直勾勾地瞪视着他，鬼脸血红暴突的双目，折着天边淡淡的星辉，斑驳明灭。所以，它仅仅是一张雕刻得过于细致恐怖的面而已。着鬼面的人，披一袭宽大沉重的乌羽裘衣，如同长刀出鞘的锋芒，将霜蓝的晨曦从中斩断，从晨光的伤口里，淌出大片大片混沌的黑色污血，浊地染透了他的袍裾。

        山中有鬼。

        忽然，远闪烁起了忽隐忽现的光，从光的罅隙里，飘来了一叶轻舟，停在了他的面前，当浑浑噩噩、行将溺毙的他，被这艘轻舟

        鬼面人好像被李忘生的目光彻底激怒了，他当即伸出手臂，暴戾地扼住了李忘生的脖颈，狠狠将人掼到了温泉岸边的山石上。李忘生四肢朝天地仰躺着，淋淋的漆黑长发，蜷曲地黏住了他的肩臂和后背，姿态狼狈不堪，赤的膛在鬼面人缓慢收拢的五指之下，瑟瑟震颤不已，如凝雪的山脉，在一起一伏间，焕出了皎洁柔的莹光，细碎的水珠时而过峰鲜红立的，两粒石榴籽似的小巧尖，肉眼可见地了起来，大概是由于过度窒息带来的快感，那种濒临死亡的、轻飘飘的酥麻美妙，让他的有了反应。但李忘生的神情依然是沉静漠然的，反正他一贯如此，唯有他掩在水底下，因昏沉而胡乱摆动的双，能够出他正在为人鱼肉的消息。鬼面人的呼变得格外剧烈，像一越绷越紧的细脆弓弦，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腹死死嵌进了李忘生颈上的肌肤，指印周围隐隐渗出了一圈青紫。再这样下去，恐怕李忘生就要被他掐死了，但李忘生没有反抗，亦不肯求饶，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牙关紧锁，嘴战栗，面色一分一分地褪成青白，任凭渗进鼻翼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手脚挣扎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歪向了一侧，奄奄一息地耷垂在肩膀上，犹如一朵被生生掰断了的花，哪怕只是一缕细若游丝的微风，都足以得他首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