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所有人,都被热汤烧成灰烬里的铜骨。
他想转就走,哪怕受罚,也好过在这里无地自容。
“门下钥了,倘若不是要紧事,等闲出不去。陛下容臣歇在外……”
夜慢慢地深重,风渐渐地萧疏。袍角沾落水,竟然冷得彻骨。
这算什么呢,她在心里问。
徽音并不有多想见姬无难,可他都自己送上门了,怎么能放他走。
元姬。
声调沙哑地发着颤,像被布帛绞紧了,“娘娘……徽……”
能止小儿夜啼的姬无难一怔,脸白了一丝,下意识要错开目光,重又克制地忍耐住了。
诡异的感觉爬上脊梁,神思仿佛绷成了一极细的弦,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只能失魂落魄般地踱步上前。
徽音小时候也听人讲过,各个都将锦衣卫描绘得穷凶极恶。
锦衣卫的恶名,就是与世隔绝的内,也都听得耳朵发了。
徽音知他有洁癖,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却也没挪开步子,“前朝出事了?”
阴司纸飞旋在周,是一朵朵薄脆的金纸元宝。
啪!
“申时进,酉时还未出。”
徽音“嗳”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承玄六年添设北司,掌秘密侦缉,北司治狱所得的供状尽呈御案。到了元朔以后,对细民的监日渐放松;至玉恒年间更是松懈,坊间多传谰言,犹以专理刑事的北镇抚司为重。
陛下有请,你该走了。
姬无难说没有,“只是一桩小事,犯不着惊动娘娘。”
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它被劈成了铜釜下的柴薪。
她又在心里问。
一个穿着大红色纹纱罗袍的人从背上翻下来,拉住了她。颓垣渐熄的火光映在他琥珀般的瞳仁里,像是续上了一滴新的蜡油,发狂而然地燃烧着。
她暂且按捺下那阵想要作恶的心思,朝姬无难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除去簪铛,披着一件白衣裳奔回西宅子巷。
当年确实是他亲手砍下那一刀,可是……
她的手很冷,永是捂不的。
“叨扰了娘娘。”他不愿再留在这儿了,“臣先……”
和当初招惹耶律炽不同,这次是纯然的折辱。
***
这就是釜底抽薪吗,母亲?
这森然的冰冷攀上他高的鼻梁,然后是面颊,最后才是耳垂和脖颈。姬无难低低地息着,脸上慢慢浮现红。
醒耳的掴掌之声,极尖厉地冲出去很远。
惶然蓬蓬升起,像有蚂蟥爬动,搅得心口细细地发慌。他眼睑开得细窄而深刻,垂目睨视时本该阴鸷,偏生瞳仁剔透如琥珀色的琉璃珠,浸在风灯直照的光晕里,更显十分的灿然。
徽音用过往十七年,见证一个庞然世家的倾颓。案角油灯被挥落,火势沿着备好的桐油一路蜿蜒,谢檐燕巢迎风呜咽,宵中满是夺目的煌煌。
她插着袖子取,抬端详他的脸相,心中却蹿起深深的恶念。这火势洒在层层的枯叶上,沨沨翻过许多年前的西宅子巷,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有一瞬的木然,也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里,脸白得皎洁。姬无难口干燥,尖一阵阵的发苦,这苦涩迅疾地漫向被心火烧干的,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子么?
火灭了,昔日画栋雕梁、丹楹刻桷早已化为飞灰,只有堂中铜骨澄亮明耀。
说罢,又为这简洁的答嘴找补,“今日讲筵迟了,淮王多留了陛下一段时辰,要将章句讲足。臣在外殿等候通禀,酉时前才得了机会陈说,这才耽误了。”
二叔家的大儿子,家里行三的,曾经偷摸跟徽音讲过他们的坏话,说他们“有如虎伥虺蜴,能止小儿夜啼”。
他对上她冷漠的双眼,只觉发的血气直往上冲,在下腹盘成一团发狂的火。
徽音嘴角慢慢浮起嘲讽的笑意,缓声刺他,“又是谁家要倒霉了?”
她低下去看,只见釜里支棱着一白惨惨的骨。锅子里煮着的,是曾经那个锦绣辉煌的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