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一起演这出戏吗?我们想要自费建立一个戏班子。
路辰刚要推脱,另一个人,看着路辰微微皱起的眉和被风起的白色衣衫,说,同学,你也知这出戏校方很重视,我记得你有个远方舅舅过得还不错,你一旦演红了,上了报纸,还怕你舅舅找不到你?你母亲也不好,靠你打工也养不活的,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攀个厉害的老爷,当个戏子,总比现在强。
他对那人措辞感到不适,但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夏日的蝉鸣吵得叫人烦躁,他想起那个戏班子的传言,风过他的脸颊没有一丝凉意,他抱着布包向外看,只看见云从碧绿的芭蕉叶里过,他确实想起自己的母亲,听见那人不耐烦的脚步,才慢慢地,在树影里答应下来,他知他们不过是为了获得老师的同意,他是社团里唱得最好的,他知他的价值在哪里,也知就算他不答应他也终究要去,所以只是无所谓地点点,低垂着眼眸离开。
那天的下午很热,他套在戏服里不断着汗,感到一阵晕目眩,他已经记不清那时那首戏曲,到底如何,甚至连曲目都记不清,只记得他的同学因为这出戏大获成功而揽住了他的肩膀,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意,一个人激动地打翻冰饮,说我们可以为宣传贡献了!当天晚上便拉着所有参加戏剧的人一起去风月场所旁的小摊点庆祝。
当他被强行灌下几杯酒,酒水从他嘴角溢出一直到锁骨时,感到四肢都开始微微起来,他也被那种莫名而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他明知这一切空而不现实,他们高谈的理想永不可能实现,但他忽然感到他愿意为这个戏班子付出,烈火灼烧着每一个人,他们手挽手起舞台上的舞蹈,在闷热的夏夜里,在浇透的暴雨里,他们没有人打伞,只是不断地唱歌。“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他们一路这样唱着,在雨里奔跑,让他想起他伸手遮住蓝天时那从他指里看见的飞机留下的痕迹犹如一出白烟,分割了他的一半手指,领的人继续唱,“占位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他偶然发觉楼上的女穿着藏青色的旗袍看着他们,她靠着栏杆拿着一柄烟斗在毒蛇一样的烟雾中慢慢地抽着,萎靡地装饰着院昏暗的窗子,像被褥上绣着的脱线的花,倒印在他眼睛里,她带着说不清的忧愁,在雨中不断消散,就像往后的他一样,但他不知,只是看了一会便离开,而前的歌声愈发洪亮“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学生们终于一窝蜂涌上了班车,他坐在最前排,后排的人挤在一起抽烟,他在恍惚的烟味和雨水透亮的味里看着窗外,第一次感到自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那些人的声音渐渐远离他的世界,他撩起自己的刘海,用手接从班车上下的雨水,那冰凉的感觉冲散了夏日的闷热,让他想起他无时无刻不刮着风的家乡,仿佛刮来咸的海腥味,他半眯着眼,半靠在椅背,恣意地笑了起来,他接着词,唱了起来“占位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远传来齐唱的声音,他闭上眼,似乎过了很久,他忽地出现在了舞台上,灯光照在他一个人上,旁边是装饰得阴沉的剧目,他穿着红艳的长裙,脸上画着半卸的妆,他忽然想起这是他演的第十四出戏,但他们依旧在这个破旧的由学校提供的舞台上唱他们的宏伟梦想,而此时他正唱到——
甚荒唐。[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