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八岐大蛇没有料到,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为疯病的人存在。这个人埋伏在他边十二年,忍受了来自敌人的抚摸和望,忍受了两次分娩的痛苦,只为了有朝一日将他彻彻底底斩草除。八岐大蛇低估了须佐之男为世人而战的决心和毅力,更没有料到——他用血缘为原料滋生的情网,终究只困住了他自己。
这一晚过得还算安稳,须佐之男早早地将八俣天哄睡,紧绷着神经坐到了凌晨一点。如果八岐大蛇知他又让孩子留宿在此,这人势必要展开一场恶趣味的鏖战,届时万一八俣天被吵醒、又或是被床铺的震动晃醒,都不是须佐之男想要经历的。
他不懂,于是,他败了。
“久违了,尊驾。”
所谓“战神”的美名往往源自乱世,唯有天下太平,平民才不再渴求有这样一位为自己伸张正义的兵——早在须佐之男第一次握起雷枪时,这样的念便已萌生。八岐大蛇也曾目睹过他为了平民亲涉险的模样,那时还心下嘀咕过这人为了军功简直不要命,同时他亦不解。须佐之男已经拥有了公爵这一重尊贵的份,完全可以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他不懂须佐之男到那种地步的缘由。
记忆中友人的影子渐渐同面前手执神乐铃的少年重合。印象里,这位军师朋友总是跟在月读后,或是抱着厚重而古老的占星卷宗,或是十分认真地聆听来自老师的嘱咐。兴许是从小被当作文官培养的缘故,荒几乎没怎么参加过育锻炼,当须佐之男即兴舞剑、将沉重的天羽羽斩挥得猎猎震风时,长发少年脸上总会出些羡慕的神情。
八岐大蛇自认神不正常,他可以一名默默无闻的科研所成员,也可以谈笑间制造出长达十余年之久的星际战争,从他离开高天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走向了割裂的另一端,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战争疯子,曾经也是个会抱怨天气冷的普通人。
可是他们偏偏是不正常的,病态的关系。须佐之男会想起自己被红酒控制的那个夜晚,从前兵戎相见的敌人亲密交颈,他们的目光在战火中交汇过无数次,肉的初次交合伴随着强迫与疼痛,可灵魂深的交缠却契合得可怕。如果放在以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和八岐大蛇变成这样的关系,还会和对方生育三个孩子,他定会一笑而过,只一句对方荒唐至极。
他被留在了十二年前。而他的高天原和平安京,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迈开脚步,奋力向前奔走了十二年。
万幸的是,直到深夜,那串脚步声并没有在门外响起。须佐之男松了一口气,在确认自己不会遭受Alpha的夜袭后,终于安心地躺进了被窝。酣睡稚子的呼令他心下柔又怜惜,他帮八俣天掖了掖被角,在黑暗中将长子稚的面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孩可爱的脸庞居然令他生出几分得意。这样乖巧的孩子是他孕育出来的,就算差了些,又过分肖似另一位混账父亲,须佐之男却更愿意将他看作一张纯白无暇的纸,努力用自己的言行来引导八俣天,教他如何成为一名善良正值的人。
“荒?”
印象中,好像也有人曾和他探讨过这方面的话题,只是当时他还生活在高天原的阳光下,而今那些战友的音容甚至都已经变得模糊。他被遗忘在这个地方太久,虽然不知百姓是否还会记得他曾经来过,可他并不恐惧被人们遗忘。
动。
须佐之男蓦然反应过来岁月的无情,他所经历的往事真真切切,不可逆转,不可磨灭。
他轻轻吻了吻孩子乎乎的脸,终于打算就此进入梦乡。可刚一闭上眼,意识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波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腾空而起,眼前再度被一片绀青和诡谲庞大的孔雀羽翎填满。须佐之男还没了解清楚眼前状况,一阵清脆铃音却忽然从后传来,他回首望去,却在看见来人的模样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须佐之男晃了晃脑袋,试图令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可曾经生活在阳光下的记忆却在此刻又纷至沓来,被他遗忘的战友、那些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欢笑面容,在此刻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有些激动,想要和从前一样迎上去去,想要同友人来一场他们颇有默契的开场白时,荒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嗓音温和,语气平静。
现如今,再度看见友人熟悉的眉眼,须佐之男居然有些恍如隔世。梦境与现实的层次在此刻仿佛被模糊成黯淡光影,他忽然有些分不清了——那十二年的隐忍,究竟是冷自知,还是大梦一场?
一个略显生疏的尊称,一句客套十足的问候,令须佐之男的满腔喜悦,连同他雀跃着想要上前的,一同被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