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忧闭上眼睛,拾起剪子,把布裁得宽大,嗤嗤咔咔的声音,布大致裁得够了,他坐在桌边,把灯挑亮了些,一边想着那个人,一边殷勤穿针引线,从袖子上开始。
何止是十来岁,他们还都在长子骨的年纪。如今他是个大夫,比大师兄还知的清楚,骨开来长,肉要吃许多才够,动不动就要饿……师父说能长到二十几岁,可不正是现在么。
宁无忧照常听了许多的唠叨话,嗯嗯的应了一通,末了从药箱里拿了一坛酒。是出诊时一人家酬谢了他的好酒。
“放了人参枸杞什么的,又不曾放黄连,”宁无忧笑了出来:“师父年纪大了,需知好好保养,可徒儿给您衣服,你又不要。”
灯笼摇晃着一蓬蒙蒙的光,在他衣衫上来去,宁无忧抬起,晦暗的夜空,这一夜如此之冷,上了山,进来缓了一缓,才从捂了捂的热度里,觉得骨都生了疼。
宁无忧愣住了。
刀宗的冬天尤其冷,住在山上,北风呜咽着厉害了起来。宁无忧从山上回来,冻得脚都没了知觉,守门的小弟子看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宁师兄,你又回来这么晚。”
一个什么都不能承担的人,怎么可以要求别人替自己承担一生一世?嫁给大师兄――为何他从不在乎大师兄要付出什么,是不是开心过,愿不愿意看到他,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
“合,也和。”千金少指了指屋子里:‘“二师兄,师父还在等你呢。”
宁无忧心里无所不能的男人,因为踢了锤子很快就痛着了,稽的单脚了一下,站在雨中像一只困兽着气不动,最后,那个天之骄子,无所不能的人,像尘世间所有平庸凡俗一样垮下了肩,了那口气,狼狈又认命的捡了踢飞的锤子,一瘸一拐的回了屋子里。
从天元抡魁失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世界就变了,而他固执的以为别人都不重要,只要他一心一意的爱着大师兄就好。
这天夜里,他点着灯了半晚上的衣衫鞋垫,突然想起来,这个月合该去剑宗,还没来得及去。
“老夫还没老到糊涂,给你两个师弟就好,再过几年……”
雨水模糊了天地,宁无忧突然捂住了嘴,他怕自己此刻放声大哭的声音会让人听见。但谁也不在乎,天地不在乎,大师兄不在乎,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在乎了,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两年来的一切,一切痛苦、困惑和绝望,都从里撕裂,从心口里挖出来。
这一刻,他无法不恨自己。恨自己站在这里,恨自己没有早一些站在这里。
“路上不好走,天又黑得快。”宁无忧从怀里摸出两块糖:“送你的,吃吧。”
门又开了,西风横笑拿了一块木出来,又蹲在雨中比划,他就这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宁无忧似乎能够看到那个人被一次次挫败和失望弄得愤怒阴郁的样子,口起伏着热气,最后这些都变成了无能为力的愤怒,西风横笑站起来,重重踢在锤子上。
给师弟的衣服都好了,鞋子也好了,如今宁无忧裁了布,就剩天之的还没有,估摸着那孩子能穿上的时候会不会又小了,十来岁的孩子天天都在长――这样一想,手一松,剪子掉了下去,叮呤咣啷一声响。
千金少轻轻咳嗽了一声,一路回来,鞋子衣服都不那么好看了,宁无忧转过去,打量了一下,真心笑了:“衣服合不合,我还了几双鞋垫子,你这个年纪太费鞋子了。”
宁无忧假装没听见,:“还有一包花生,正好下酒,师父你慢着点喝。”
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那个在他心里永远强大的西风横笑,也只是一个凡人。他一样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一切早就变过了,只是他一直不曾真正明白。
“唉……”喝了一口,织云翼就无奈叹了口气:“你啊……”
想了想,又松了口气――罢了,天之还在闭关,就用这个理由吧。
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何他从来不是能让人依靠的人。在一起这么些年,为何他还是不明白,连应该安的时候,应该付出的时候,也没有对。
神刀宇挂着灯笼,宁无忧换下了满是泥泞的鞋子,拿竹篾子刮着泥,一劲在他心里死了,他刮完了泥,浑上下也看不出一点过去的鲜亮,衣服上也不干净,那些好衣服此时是不穿的,穿一件坏一件。
哪怕是在这种地方,西风横笑也在他心里熠熠闪光,谁也比不过。是大师兄自己走了的,是大师兄不要再在乎这些人,他总是这样想,于是他也想了很久,觉得这样的生活,他也不是不能过。
里。
秋天的雨停了,没过几次,北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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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是那么自私,他恨着茫茫然不知所往的世界,自己也站在茫茫然的人群之中,看不清别人。看不清自己。大师兄早就走了,世上一切都推着人走,又怎会为了他一个人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