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又下雪了。
望着满天纷飞的大雪,一条不禁裹紧了厚重的风衣。他伸出僵ying的双手,对着红彤彤的掌心哈了一口气。呼呼刮过的风将他呼出的热气悉数卷走,推到半空中,形成一团盘旋向上的冰雾。干净的雪仿佛失去色彩的花朵,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积攒到一层棉被般的厚度,然后沉甸甸地覆盖在每家每hu的房檐上。
一条幼时曾见过一场浩大的雪景,那场猛烈迅疾的雪从晚饭后就毫无征兆地开始飘落,经过夜晚的数个小时,便用银装包裹住了大半个世界,遮蔽群山的倩影。第二天早上,山峦下的公路边,一排排高大的杉树经受不了风雪的摧折,被当腰chui断,纷乱枯萎的针叶散落满地。在那场雪中,听说还有不少穿越隧dao的旅人遇难了。那个极度寒冷的夜晚,年幼的一条正躲在被炉旁,一边听长辈讲述雪女的故事,一边对着寂静的雪景发呆,茫然无知的他并不知dao外面的雪对世界造成了什么巨大的危害,也还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几十年后今天的样子。
据传说,降下初雪的雪女会将误入深山的年轻男子冰封起来,以供自己长期的观赏。有时,发怒的雪女甚至会分开相恋的男女,并且chu1决掉令她厌恶的男人。关于雪女,各地有着不尽相同的传说,不过到现在为止,一条已经很久没听过雪女的事了。不只因为人们想象力的衰退,更源于平安的世界不再有怪物侵扰,大家自然不会由雪山失踪案联想到神秘的雪女。
一条禁不住想象,当年和他经历同一场雪的人如今是否健在。十多年前,平成十二年的冬天,长野的雪就比别chu1落得更早些。无边无际的雪掩埋了遇难者的遗ti,那时候安然无恙的人现在依然还活着吗?倘若大家都还努力地生活着,那么这座城市的人们所共同经历的,应当不只有眼下这场无声无息的大雪。
无数次夜深人静,回想起九郎岳的那场大雪,一条的心就会骤然陷入空dong和虚无。他步履蹒跚着行走在山间的小dao上,不断念叨着五代的名字。彼时五代的名字好像成了某种咒语,只要他诚恳地诵念,五代就能平安归来。然而事实绝非他唯心的意志所能改变的,当夕阳出现之时,黑色战士的shen影早已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了,一条的心跟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残日沉到了谷底。
从今天算起,就是五代雄介失踪的第十四个年tou。
五代离开以后,一条还是习惯穿一shen黑色的风衣,迎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伫立在liu动的时间浪chao当中。作为警察,他的责任心要求他时时刻刻不惧危难地tingshen而出,击败一切威胁群众安全的因子。这种jing1神造就了他的成功,也导致了他的不幸。
不久之前,他参加了樱井的婚礼。新娘是当年频繁向他示好的笹山,如今从通讯员转行zuo了机车驾驶员,还和樱井相恋了。望着shen边空缺的坐席,当婚礼进行到祝福新郎新娘的环节,一条莫名其妙说出口的一番话语,震惊了绝大多数的人。但是一条并不意外人们的反应,对于自己的肺腑之言,也不觉得突兀。因为那里安稳坐着的人们,全bu都直接或间接地为五代所救,英雄其实正活在大家过去的生活之中,即使人们尚且不知他的名字。
既然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杳无音信的人也从未回来探望过任何人,那么为何不替那个人立墓碑呢?无论是五代的妹妹还是朋友,大概一条的内心也坚信着,那个爱笑的家伙绝不会轻易死去吧。大家都相信着他只是暂时地消失了,去了什么遥远的地方自由冒险。当年倘若没有他的tingshen而出,许多人早就失去了生命。
“看得出来,你其实ting寂寞的。”
就在一条回忆着与五代的过去的时间里,衫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衫田玩笑似的调侃,使得一条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被窥探了。一条无奈地笑了笑,并不正面作答。他已经不是二十岁,而是三十多岁了,甚至快要到四十岁。寂寞意味着独shen一人,不guan是樱井,还是初为人母的小稔,在大家都逐渐组建家庭、拥有幸福的年纪里,他还在执著地等候着自己曾经许诺下的那个人。并非他不再渴望幸福,而是对方十多年来无声无息的存在,仿佛一dao深深的沟壑,残酷地把他和美好的生活分开。现在那个家伙在哪里呢?一条惶惑地想,热爱冒险的英雄,难dao在没有告知他安危的情况下就自由地飞翔天空了吗?
“早安,一条先生。”
当年五代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早上破开云层的朝阳。那抹如同清晨阳光的笑意,经过一晚的沉淀变成了更为深刻的东西。但juti是什么呢?一条也在思考。笑意悄然爬上他的嘴角,他眯起眼睛想,这就是一生的失策吧。将这样美好的画面称为失策,未免有些嗔怪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