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忍俊不住，停步搭住小妻子肩頭，低頭溫聲：“婉婉，那‘白蘿蔔絲’其實是燕窩。”

答。

        “一文不差。”

        原婉然蓮臉微紅，拉下他的手正經：“那麼多隻眼睛看著，不可以。”

        “相公，堂倌沒算錯帳嗎？”

        原婉然極心疼那筆開銷，但趙野巧如簧百般開解，起先她不好拂他好意、掃他興，便打起神強笑，後來慢慢教他說得總算放寬了心。

        “我們叫的菜會不會太多了？”原婉然委婉問，尋思能否取消一兩點菜。

        兩人在戌初時分掉頭回家，原婉然回東間放好布娃娃，便到西間問趙野何時沐浴。

        趙野在旁勸菜，“……天熱，吃王瓜拌金蝦，爽脆開胃……糟蒸鴨肝是這裡師傅的拿手菜，肝臟明目，你刺繡耗眼力，吃這個好……茶沒加栗子，上品的六安茶自帶栗子香味，剛剛又是魚又是肉，喝它消食去垢膩……”

        她用調羹翻攪，整碗還真就是白蘿蔔絲和高湯。

        趙野笑：“婉婉，你相公並不靠賣貨吃飯。”

        趙野正在洗臉架前臉，他由巾後模糊：“隨便，要不，你先洗。”

        “我另有正經行當，擔貨叫賣不過著玩兒的。”

        “……其他菜貴便罷了，那白蘿蔔湯雖然好吃，到底是白蘿蔔，怎麼就這麼貴？”

        “咦？”

        趙野但笑不語，把自己那份清湯燕菜也給她，她推讓半天，卻不過，這才吃了。

        這不是吃白食嗎？原婉然瞠目看向趙野，卻見丈夫眼色頑，登時輕嗔他一眼，“你又逗我。”

        趙野伸手，將她眉心的結撫平，再把她癟了的嘴角往上推。

        “這、這不好吧。”原婉然嚇了一，面上極力鎮定，“菜都叫了，我們跑了，不是讓堂倌和店家難嗎？這樣吧，我在店裡等，你回家取錢。路上別耽擱，快回來。”

        原婉然讚嘆：“這兒的師傅好厲害，能把白蘿蔔煮出這味。”

        原婉然驚呆了，斷續聽丈夫說：“……‘燕菜’跟蔬菜無關，意指燕窩成的菜肴……東昌樓的‘清湯燕菜’，燕窩揀用上品官燕，湯頭也不糊，拿雞、鴨、豬肘、江瑤、火花了幾個時辰熬煮。”

        所有飯菜總賬一兩五錢銀子，那美名為“清湯燕菜”的白蘿蔔湯，算起帳一點也不白蘿蔔價，一切菜色數它最貴。

        “跑來跑去多麻煩，”趙野跟她咬耳朵：“就按我的主意，菜來了，咱們敞開吃，完了給店家洗盤子抵債。他們不答應那便拉倒，橫豎酒菜都下肚了，我們吐出來也沒用。”

        原婉然嘴角抽抽，打自落地十七年，燕窩這詞她連聽說都難得，簡直跟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金貴縹緲。萬萬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拿它當成白蘿蔔絲吃了兩盅。

        店大而且菜少，原婉然警覺這家飯館比自己想象的要昂貴，連忙問：“相公，我帶了三十文出來，你帶多少？”

        趙野摸向懷裡，表情突然一僵，低聲答：“糟糕，上的錢遠遠不夠結賬。——要不，咱們現在趕緊開溜？”

        白蘿蔔湯湯頭入口甘美，嚐得出來用火和海鮮熬成。白蘿蔔絲口感軟中微脆，略加咬嚼，絲裡已飽湯汁華，肉汁的濃郁、海鮮的鮮甜一時間便釋放出來，充斥口頰。

        兩人酒足飯飽，堂倌上來唱菜名報價。當時原婉然正將餘下六安茶送到嘴邊，幸好趙野按住杯口，示意她暫時別吃，否則聽堂倌報帳，那一口茶咽下去她非嗆到不可。

        “為夫理會得，”趙野故作正經頜首，“等沒人了，我才能對娘子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你……怎地不提醒我一聲？”她哭喪臉問。

        其實是燕窩……其實是燕窩……其實是燕窩……

        “這回出門原為讓你打牙祭，那菜你不叫，我也會叫。”他說：“你相公沒大本事，偶爾帶你吃香喝辣還是可以的。”

        原婉然定睛看去，那湯盅大小至多幾勺調羹份量，盅內湯水金黃澄澈，可是一毫青菜的綠意也無，只擱了一撮玉色晶瑩的白蘿蔔絲泡著。

        她不依的模樣不同於平日風情婉約，另有一番嬌憨俏麗，趙野忍不住她粉頰。

        原婉然又好氣又好笑，自知鬥口鬥不過他，索轉了話題：“以後我們都在家開伙，等你貨郎生意有了進項再上館子。”她補充：“便宜的館子。”

        一般小戶人家

        這樣也好算一菜肴？她納罕，舀起一匙品嘗。

        “東昌樓的飯菜小盆小碗，六菜，剛好夠我們吃個八分飽。”

        沒等原婉然問明白，堂倌呈上菜肴，趙野給原婉然夾菜，又將一細瓷白湯盅推向她，“你叫的清湯燕菜。”

        原婉然眼睜睜看著趙野平靜聽著堂倌報上賬目、掏出銀子結賬、取走她手中茶杯喂她吃下茶水，牽她起出飯館……走了一程子，她才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