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自离了南阳，一路颠沛离进入隐鸢阁后，华佗也不曾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了，甚至不与他人一样叫他“张仲景”，只像是不愿提起他似的，暴地叫一声“姓张的”，而那个华佗为他起的昵称，他更是许久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这话虽是由他说出口，可张仲景自己也不确信是否真的能把巫血疯症治好。华佗喝了药，安分了一会便昏昏沉沉睡去了，张仲景劳了一天却毫无困意，他想着还未尝试过的几个法子，又想着隐鸢阁的搜查者已近南阳，纷纷杂杂的事情堆在心中，只叫人难以安宁，便借着月色踱步而出。

        与他那莽汉似的覆着茧的手掌相比，张仲景的要更加细腻温凉，医圣的手惯于采药写方，施展巧的医技，干干净净的一双手总是离尘灰污秽远远的，却实则爱落在华佗上，摸他稻草似的扎手的发、强韧的脉和鲜活的心声。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哭了，直到遇见了传达消息的广陵王，见对方眼中略有讶异，才发觉自己竟是哭了。

        “喝完药就安生一些。”他看着华佗眼中的茫然之色，轻声叹“会好的，板板。”

…”

        “你真是……你真是……”张仲景撕下了自己衣袖上的一条，给那止住了血的刀口绑上。他埋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轻声地呢喃着，手指从捆好的布料稍稍向下，抚摸着华佗脏兮兮的手指“若我只是恨着你，便好了。”

        只需敲一敲他的口套，这人便顺从地打开了嘴巴，不怕苦地将药囫囵往下吞，便就有溢出的药汁从他边下来。张仲景两手都拿着东西，一时脱不开，便直接上手帮他去边的迹，药水便浸了他深红色的手套，答答地黏在肤上。

        张仲景重新点起了灯笼，朝着内室走去――重归南阳，见到族人交叠腐烂的尸，那是他最后一次掉眼泪，此后南阳张氏的公子张机已死，唯有隐鸢阁翳立志扶伤救

        只是后来两人皆疏远了，再没如少时那般亲近。

        好在华佗喝药时很乖。

        “唔……”

        “你我之间还有说不清的命债，”张仲景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思绪，喃喃“若救不回你……”

        华佗很听话，他松开了牙齿让张仲景将手抽出来。漉漉的手套从他口中牵出一条细细水丝，但没能拉长多少，很快就“啪嗒”断开了，张仲景盯着那里，忽觉口闷堵难捱，他剥掉了黏在肤上的手套，轻轻拍了拍华佗的脑袋。

        当今医圣以“仲景”二字闻名天下，但少有人知他的本名叫“张机”，也少有人用这个名字去称呼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只专心听着炉上的煨药声。

        “松口，板板。”

        阿机，这是小时候华佗对他的昵称。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张仲景轻易便找到了那口狗――如今被墙丛生的杂草掩盖了，比过去还要显得隐秘，也更透出荒凉之色。张仲景蹲了下去，弯下腰，才能找到年少时从狗往外面望的那个角度，他怔怔地看着，脑海里无数画面闪过，面颊不知不觉间便了。

        华佗的手指动了动，努力地圈住了张仲景的指尖，他张着嘴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发出的只有模糊的字词，过了一会他便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被人握住了手。

        而今在这年少所居的祖宅里，张仲景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一直逃避，不敢回望的那段时光，沉闷的时光因钻进狗的小乞丐而变得有了趣味，也又是因为他，自己心中留下了难以消解的悔恨。

        那感觉对一个素爱干净的人来说，实在不好受，张仲景本想喂完药速速清洗一下，然而华佗却循着药气咬住了他的手指，温热濡的感觉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达到张仲景的肤上，令他眉一皱。

        他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

        那药是张仲景借着翳首座的份，从隐鸢阁禁书中搜出的方子，再加上他数年的改进，对抑制巫血的疯症倒也有些许作用，也因而如此，味过于苦涩。

        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