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哥呢?”
曹立在院中央,一时也没动。这宅子从外面看就不大,进来再看院落也浅,正房与厢房之间辟出小小一块地方,几步长的土路一侧长着菜苗,一侧栽了两株茉莉,正初春时节,只见绿叶,不见花苞。
“爹爹不是要自己走,爹爹去哪里都会和小淑一起的。”陈掌心已是一层汗水,指尖热发颤,于是用袖口替她抹了抹脸。
曹自然和三年前那个形容狼狈却壮志激昂的逃犯大不相同了。陈怔了一下,见他着织锦深衣、腰间佩剑,继而想起先前郡中的消息,说曹在城外大破黑山军数万众。他上的狠戾现在尽可以说是沙场磋磨出的杀伐果断的气度了,陈却清楚那剑锋并不总是对着山贼的。
难不成真是抱恙?可是若怕病气过人,和孩子隔房住也就罢了,何况病中要人服侍,怎有反将仆人遣出去的理?曹疑心他托词,没来由地有些焦躁,于是神色即刻便沉下来。只见他两眉向中攒起,似积了重雨的乌云会聚,而目光锐利如云层下迸的电光。
他说公台,别来无恙啊?
陈脸色难辨地僵立片刻,再开口时强的语气已去了十之八九,像檐下尖利的冰凌成一颗颗水珠:“小司,快去吧。”陈司还想开口,被他用眼神促着走了。他在掩上大门前从隙里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却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槛外,伸手勾住了陈颈后的衣领。
碍于小孩在近旁他语气并不十分重,但字里行间出威胁之意,扯谎扯得比诏令还真:“太守上任查出旧案疏漏,叫你家主人出来答话,不得耽搁。”
陈本已回退至屋内准备关门,却被早有准备地曹伸手抵住,又听了这话,没闲心再装客气,回抢白:“明公这是何意?明公雅量,不该强人所难。”
“小司哥哥也一起。”陈司闻不到什么,但看出他已经撑持不住多少时候,于是抱过小淑说我扶先生进去。
陈司听到这话有些慌乱,竟想了一瞬该不会是陈先生任上有什么不当,已知要出事所以提前预备要走――下一刻便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陈先生待他和善,怎能这样揣测主家!
但他看来者气势汹汹,抱着小姐实在不知进退,不由自主地回往堂屋里瞅。
陈在屋内听到大门外的动静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听不清谈话内容,但显然不是张家来接人,听情形来者不善,想小司未必应付得了,于是他整了整衣服起下榻,准备开门询问,不想刚拉开门,便隔着门框与门板的夹,避无可避地和那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
适才他令随从留在门外,自己进来,陈司哪里拦得住他往里闯,又抱着小姐,只得在后跟紧:“你这――陈先生,这人――”他怀里的小淑有些被生人吓着了,从刚才就眼泪汪汪的,见到陈更是直哭起来伸手要抱。
准备去敲邻家的门问话,这时只听门后一阵脚步,木门嘭地一声开了一半,出个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他一手抱着个更小的丫,看着不过两三岁,一手挎着包袱。见了他们,原本跨出门槛的一只脚又缩回去了,还把门重又掩上了些,开口问他们的来。
曹见了他抱着的那孩子心里一动,再看这下人倒像是出门的样子,但既无车又只肩了一个小包袱,不像要远行,于是耐着子询问主人去向。门后那小子看着不像快言快语的,对答倒还爽利:“我家主人上不好,今日不便见客,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小司打量着,正琢磨怎么帮陈先生把这人弄出去,冷不防自己反被他叫到:“小思是吧,还请你出门见了我那两个随从说一声,一应军务找夏侯将军,其馀事务由别驾裁夺,我回去自然过问。”
陈扶着门框站起,摇摇:“不用,你带小淑过去吧,辛苦两日,晚上一定带着她睡。”又转对曹说:“明公请回,虽请辞亦不敢擅自回乡,只是今日实无法上值,公事只好日后再谈。”
“许久不见,谈何公事,我不过想与公台叙叙旧。”他又近一步,逆风涌进来的醪香浸得陈手脚发。曹回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歪着脑袋眯眼笑了:“还有那小女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我看这孩子很面善,且两三岁就如此懂事,不愧是公台的血脉啊。”
他与三年不见的陈隔着数尺微风相望,看他在倾洒的阳光下微眯起眼睛,伸手拉紧披在肩上的外衣。院里静悄悄的,想是除了他面前这几个再无旁人居住。又一阵风送过,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门外隐约闻到的草木气味并不是院里种了八蒿,而是陈上沁凉的信香。
“不妨事,这是新上任的曹太守。小司,行礼。”陈接过女儿,陈司瞟了曹一眼,低行礼,口称不该冲撞太守等语。陈终归有些昏沉,怕摔了孩子,便坐在阶上抱着她哄了一阵。小淑在他大襟前蹭来蹭去,闻到熟悉的气味很快平静了不少,只是抬起脸时还抽噎着:“爹爹……不……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