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挣开桎梏，曹知趣地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是要提醒公台当心，不然第二天叫人还以为这中间睡了个吃的娃娃。”

        陈有十成把握曹口中的休息和他熟悉的那个休息是两个意思：“你……明日一早总得赶回去，趁有时间多睡会才是正经。”

        灯盏里只有那么多油，没人去添它，火苗烧到末尾，被自己到了似的躲闪着跃，而后熄了。没了灯光倒显出月色入，北方房屋窗小，透进来的铺不满地面，只像一方明晃晃的白绢。月光里和着草虫的鸣叫，它们一整个夏天的乐声才刚刚起，正等着渐入佳境，于是叫得清亮、活泛，使人听到晚风里草木的气味。它们大概不懂也不会去想，人为何要把自己圈进土木建造的小小居所，又把息禁锢在更狭小的天地内。

虽然只有点散碎鱼肉，他就着粟饭倒也吃得香。吃完已经到了寝时，日落而息的农人怕是睡下一个时辰有余了，然而曹汤足饭饱，顺理成章地神起来。陈坐在案前正闭目养神，打着隔天讲话的腹稿，腰间冷不丁被条手臂一搂，险些闪撞在墙上。

        陈知曹多半时候很有分寸，清楚在什么事情上该听取各方意见再决断，然而他已经拿了主意的事是很难被他人更改的，至少陈很难拗得过他。庶务尚且如此，何况本来就没有对错又至多牵涉两个人的小事，陈回想起来，感觉最后多半都遂了曹的心意。

        上有些酸痛，这是常事，可是也有点沉，大概是屋子小晚上闷，想来出门走走会好些。他于是就要坐起来，曹赶紧给人按下去，说别起了，都烧成什么样了。

        曹原本要将用过的帕子丢在地上，闻言收回手，凉凉的布料啪嗒一声落在口，腥甜的情气味燎得人别过脸去，又被曹扳回来，伏在上方咬着他的：“公台要自己搓洗么？粘得很呢。”

        话虽如此，胳膊并没有被移走，曹认为很可以更进一步。

        难不成是铺盖太厚？他半梦半醒中摸了一把，感觉上的被并不厚，醒来才发现是陈在旁边发热。

        他对元让他们也太不放心了些。曹叹气。不过他也

        往日里这个时辰陈早该醒了，再不济也会被边曹起的动静弄醒，这回却被叫了好几声才睁开眼。眼像是睡了，挂了水似地往下坠，他坐起了脸，抬看看窗，外起了雾，天色晦暗，让他误以为时候还早。

        “公台也该休息休息了。”

        曹已经让人去抓了柴胡煎上一剂。药，为快点凉下来他拿了两只碗变戏法似地来回倒，但守屋人那借来的陶碗样子不合式，汤水顺着碗边去一半，先祭了土地，还把曹左手得够呛。陈哑着嗓子叫他不要弄了，再倒腾两回就该洒没了。曹称不要紧，炉子上还有多半罐，干药材的分量更是多到使不完。陈无奈，说你可别悬壶成瘾就此了改行，还打算再煎几副？快快快拿过来我赶紧喝了算了。

        陈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想着这一条，曹像是完全没这些顾虑，还在叫他的字，声音在耳边显得格外大，陈疑心已经大过了四面稻草泥墙的界限，忙去捂他的嘴，在他手掌上方，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夜晚山林间出没的兽类。

        曹一怔，笑出声来：“照这么使，等闲人家怕是供不上这许多巾帕的。”

        底下着实得厉害，曹从枕边放好叠齐的衣物中抽了张方帕子来拭，免得真浸了褥子，会不会留印还两说，躺上去乎乎的不舒服。那东西与水不同，粘稠的牵拉着覆上经纬，厚密的布料就再不进去。曹折了两折才净，织物蹭过撑满的口，那又出一来。

        他自知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赶路太急，上火加伤风，哪怕只是喝点热水，只要睡过一大觉也会好的，只怕行程要耽搁了。曹与他相反，不仅不急着走，还打算盘桓一两天，怎奈陈撂碗不认人，赶他回去安置军士，以免生变。

        曹再睡下时就没先前那么安稳了，不知是因为傍黑时睡够了，还是久在军旅之中不再惯于和人同榻。兖州初夏的夜晚原本该有些凉意的，后半夜他却感觉迷迷糊糊出了一的汗。

        这是旁人的宅院，不是自家，并且隔是有人的。

        陈的声音低得断断续续，但曹熟悉这样的语气，知若是在日光下，他嘴角旁一寸必定是有个小小的笑涡的。他说，曹、东、郡，还没受领州牧大印，你数数骄奢淫逸已占了几样了？等闲人家哪有这样铺张浪费，扔在水盆里过后再洗罢了。

        陈还悬在他脸上的手一缩，两耳热起来了。他不能去想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想到会更觉出深埋在内的物蓬热胀，深深抵着略动一动就让人腰酸的地方。他不必伸手去碰，听也能听出连绵粘缀的水响，动静像鱼嘴伸在水面上，往溽暑时节闷着雨的空气里吐出个随即破裂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