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安十二年冬。
外tou冰天雪地,因着府中早早烧起了碳火,屋内倒还算nuan和。案上摆一碟栗子糕并着茶水,贾诩一手随意拈了块,思索良久,于棋盘上落下一子。
并非曹魏旧臣,又有反叛的前科,偏偏现任主公疑心病重,他只得更加低调行事,能躲则躲,若无行会便直接阖门谢客。或许老年人当久是越发懒散了,贾诩也乐得清闲,不是独自喝茶便是看书晒太阳,日子便也这么一天天过去。
别的谋士忙什么他不在意,只是今日不知怎地想到自奕,待此番落子又觉得无趣,不过一个被算计好的落点罢了。他视线从棋盘上挪开,轻叹一声。
zuo人入世六十多载,为妖却已九百余岁。
曹营里看他不顺眼,有心抓把柄之人不在少数,可闹不上台面,只好不痛不yang地弹劾中指桑骂槐,背地里愤愤啐他老狐狸。而实在很巧,他贾诩的确是一只修炼有成的老狐狸。
狐狸也分很多种,传说中有九尾狐,可狐族并不是天生九尾,至少也要百年期限才可凭灵机冲破瓶颈修炼出一尾,这亦非所有狐狸都可轻而易举达成。其中多的是好不容易长了两三尾,却因轻信了人类而下场惨绝——连错付真情心灰意冷,失去继续修行意志诸如此类都还算不错的了。
贾诩天生玲珑七窍,自己看得透彻,从来也明晰人心,是以凭此天赋勤学,八百岁不到之时便已炼成八尾。此番不易,他虽称不上最ding尖的大妖,可狐族又多未曾有真正的九尾狐现shen了?
炼出九尾即是大成,妖怪历经天劫过后亦能飞dao成仙。若一辈子抓不住机缘巧合,识不得灵犀一讯,便只好不甘地蹉跎,耗完将尽寿元。人世间贪嗔痴恨易懂,他最是擅长识人读心,可此间唯有爱yu难解,他自踏入人世时懵懂无知,现今如是。
是以兜兜转转已近千岁,他却仍旧只有八尾。
世上真有所谓能告知他答案的、“命定之人”的存在么?罢了,已经寻找了如此之久,也不在乎再多花费些时间。
今日不仅下棋没劲儿,总觉得往常爱吃的甜点也寡淡无味,莫非是小厨房偶尔失误么?贾诩皱眉,抿了口茶,正要唤人将这难下咽的糕点端走,突觉一阵心悸。排山倒海般的难过攫取了心脏,霎时竟压得他chuan不过气来。
奇怪……妖族肉shen强大不为凡病所扰,他又是个dingding惜命的,以自己shenti状态,不应该会出现此种异样才是。
却恰有人急促敲门,三短一长,是熟稔的规律。
“……进来。”
一不起眼的小仆急急跪地行礼,被贾诩挥袖作罢,那人恭敬地复述完上人要他带的话,又掏出一个小匣子,料定贾诩不会拒绝一般,轻轻放置在一边。
主座之人已目光放空,早无暇在意这小仆的动作,只微微颔首,是送客的意思。
“多谢。”
屋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方才被强压下去的心悸感伴着不知从何chu1浮现的刺痛卷土重来,贾诩讶异地低tou,缓缓平复着呼xi,原来并非错觉……自己的心也会痛么。
对了,刚刚那人说什么来着……?
破羌将军于征乌桓途中薨。
…………
张绣,死了。
这个事实才被他咀嚼消化完毕,还chu1于短暂愣怔的当口,电光火石间过往积蓄许久的浩瀚灵力一刹那冲破豁口封印,他丹海颤动难得掀起波澜,灵台顿悟除尘,只是一瞬间,这本应是最难炼出的最后一尾,竟如此简单地就成了。
贾诩不由得将视线转向屋角。人最难自观,铜镜里的他仍是一个眉目冷淡疏朗的老者,而幻术之下被掩盖的本相却有所变化,三千华发已由乌霜化作白雪。镜中人雪发墨眉,姣好面容无甚表情,shen后隐隐浮现九尾虚影。
修dao者要么死,要么誓往最巅峰chu1而去。这便是妖之所求,亦是他毕生心愿其一。
一挥手散去这镜中玄奥,本相复又隐回这ju老人躯壳。贾诩心中却是一贯平静,九尾狐的法力通晓阴阳,尽guan从前在宛城短暂年岁的相chu1实乃不错的回忆,但他自是知dao逝者不可追的dao理。
只是不可避免回想起张绣,对方出征前三日的夜里曾来他府前,与门前侍卫耳语几句得了否定的答复也不恼。将军静静地停留少顷,转shen回眸一眼,不知是在看紧闭的府门,还是望向不远chu1那片被屋檐砖瓦托起,又溶入黧黑夜里的黯淡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