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见他时我四岁,他十六岁。
四岁那年春节被爸妈带着回老家,穿成年画娃娃的我跌跌撞撞跑进爷爷家的小院,一不小心撞进了他的怀里。
十六岁的少年,柔ruan、纤细,温nuan的怀抱里散发出些和母亲相似的气息。
我仰起tou,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痴痴地看着面前的陌生少年,没由来地感到亲切。
他向我微笑,左手环住我,伸出右手微凉的指尖轻轻刮过下我的鼻尖:“阿来,你好呀!”
弯弯的眉眼,肉嘟嘟的嘴chun,蜷曲的短发,笑起来可爱得有些像摆在我摇篮里的小熊。让我想要抱住他,想要抓住他。
他说:“认识我吗,我是你小叔叔呀。”
那个春节,在爷爷家的三天里,我像个跟屁虫似的在他shen后跟了三天。
四岁孩童的记忆容易随着长大变得模糊不清,可与他的那个春节却不知为何地深深烙印在我心里。
第二次见他时,我八岁,他二十岁。
八岁那年,父母死在了谈生意的路上。葬礼上陌生的亲戚一个个眼冒绿光虎视眈眈地觊觎我shen后父母留下的不菲财产,他们或虚伪哀叹或冷漠疏离。唯有小叔叔,他风尘仆仆地赶来,站到我面前缓缓蹲下shen,水run的眼睛红红的,却扯出微笑摸了摸我的tou。
“阿来,”他轻柔地叫我的小名,声音里带着颤抖。
那时的我在得知父母的死讯后就被抽离了灵魂。我木讷地站在父亲友人shen旁接受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孔走过场似的哀悼。感觉自己似是飘在上空俯瞰一场与己无关的葬礼。
直到他出现,直到他唤我阿来。我随泪水liu失的情感,我因悲痛丧失的灵魂,被他召唤回了那副几近麻木的躯壳。
热泪划过冰冷的肌肤,嘈杂的会场爆发出一个孩童撕心裂肺的哀嚎。我一tou扎进小叔叔温nuan的怀抱,一边哭一边重复着:“爸爸妈妈走了,他们丢下阿来了……”
这样的场面想必任谁都会动容,更何况小叔叔他向来是个慈悲心ruan的好人。
我素来相信缘分二字,更相信我与小叔叔前世今生乃至来世都剪不断理还乱。不然他怎会在我四岁时就住进我心里,叫我日思夜念,叫我心生爱慕。
我承认自己是个卑劣之人,八岁年纪就晓得利用自己给他下套。
父母的葬礼过后,家族就我的归属问题开了个会,想收养我的人不少,但真心喜欢我的人不多。我虽年幼但不傻,看得出他们是想收养我还是收养我父母的遗产。
我父亲自小叛逆,是家族中他们那辈最特立独行的人,而我完美地继承了他的特xing。学术上讲,我和父亲多多少少都是反社会人格。
多年来父母回家族的次数就不多,且每次都不欢而散。而我仅有的几次与同辈亲戚的相chu1也都以另一方的哭闹告状结束。若非我父亲自己混出一番名堂,这些亲戚是看不上我们家的。
自小叔叔出现我便拽着他不撒手。他同父亲相似是这个以利益维系的家族里的异类,但不同的是,父亲是狼群里变异出的虎豹,而他是只令人垂涎yu滴的兔子。
我喜欢兔子,我喜欢他,我要和他成为家人。这是四岁时就扎gen在我心里的想法。
看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四叔五舅就我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我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委屈、害怕地缩到小叔叔的怀里,我圈住他的脖子,装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小叔叔你也会丢下我吗?”
小叔叔心ruan了,他温柔地看向我的双眼,替我ca去眼角的泪。他当然看得清那些人的本xing,他自然能听懂我的“求救”。
“阿来喜欢小叔叔吗?”
我点点tou。
“阿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啊?”
我搂住他,用我最大的力圈住他:“好,阿来想和小叔叔回家。”
于是在父亲友人的帮助下我顺理成章地和小叔叔成为了家人。办完手续看着监护人那栏写着“张颂文”,小叔叔的名字时,我这个不孝子甚至有点感谢父母的成全。
chu1理完父母的后事我随小叔叔离开广州搬去了深圳。
小叔叔是一个很有生活仪式感的人。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小叔叔为我举办了一个欢迎会。大概是托他朋友提前布置的,他带着我打开房门的一瞬,“嘭”得一声响起,我的眼前炸开了礼花。
“欢迎回家!”屋内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小叔叔牵着我的手走进去也对我说dao:“欢迎回家,阿来。”
“家”我在心里默默念了这个字,看着飘在半空中的彩条,又抬tou望向我眼前笑得有点傻气的小叔叔,第一次明白了这个字的意思。
家,即是眼前人。
十二岁之前的人生忽略父母的意外死亡大抵称得上平淡。我在小叔叔面前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孤儿,恰到好chu1地示弱装可怜,使得我第一晚就抱着那只与他相似的小熊躺到了他的床上。
淡蓝色的床单枕套上有着与小叔叔相同的混合着薰衣草味的皂香,我躺进柔ruan温nuan的床上仿佛陷入了他的怀抱。
初时他尚无困意,拉着我聊起了天,我少言,只静静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zuo导游的经历,还说等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一定要带我去哪里哪里散心。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他上扬的语调和不时xie出的笑声,便能想象到那双眼那对chun该是何种叫人愉悦心ruan的形象。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渐渐淡去而后平稳的呼xi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将其取代。
我看着他尚单薄的背影,嗅着他清香的气息,一颗心“砰,砰”有力地tiao动着。我忍不住靠近他,想要听听他的心tiao是否也是这般。
可我又有些胆怯,怕惊扰梦中人,怕他看到我因兴奋而绯红的双颊不知该zuo何解释。
但请不要误会,一个八岁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也还不至于产生那种想法。我的兴奋仅仅源于我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他。
那一夜我抱紧了怀里的小熊,zuo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天地间只有我和他,我一天天长大,从他怀抱着我,到我拥抱着他。
醒来后的现实里,二十岁的青年支撑起我们二人的小天地,日子过得平淡,但我空虚的内心却一点点被他用爱填满。过了很久我觉得自己仿佛变回了三四岁时的自己。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天真得看向他。
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我厌倦,这个属于我和他家会永远存在。
十二岁的某一天,那个最初站在家里迎接我们的男人单独找上了我,他请我去了麦当劳,问都没问我就给我要了份儿童餐。男人是我与他生活中最常出现的人,小叔叔叫他阿威。他是小叔叔的徒弟、同事兼朋友。
阿威将冰淇凌递给我,他挠了挠眉tou似是难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