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师弟?”
祁进悚然而起,腰间长剑也陡然出鞘。旁边围坐着的听经弟子们都骇了一tiao,小雀儿似的从他周shen散开,又发出叽叽喳喳的细碎动静。
可自己怎么突然又回到纯阳了?
祁进扶着额tou,依稀觉得自己上一秒还在兵刃交加的凌雪阁中,这一刻却分明置shen于安静平和的纯阳经堂。耳中听闻的唯剩抚平他纷乱心绪的经声dao韵,眼前所见的也都是一张张只该出现在华山之中的关切脸孔:
屹杰和剑儿挤在最前面,满眼担心地牵着他的衣袖;再往旁边看去,是其余诸脉叫不出名字又格外眼熟的弟子;而越过层层叠叠、几乎将他淹没的肩膀,蓦然闯入祁进眼中的,则是李忘生那张仙神般威严慈爱的面容。祁进心神一震,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便推开挤挤攘攘的人群,牢牢握住掌门师兄的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弟,何以竟如此执迷?”
不过片刻之间,小弟子们都散得干净。高剑跃跃yu试好几次,看上去十分想上来说话,还是被邓屹杰架着胳膊拉走了。偌大的经堂之中,便只剩下相对而坐的李、祁二人。
而祁进并不答话。
他只是缓缓松开李忘生,出神地看着纯阳的一切。朴素的经堂没有用太名贵的木材,如山下民居般简单的桐木料仅是薄薄地上了层清漆,看上去不大符合大唐国教、皇家gong观的名tou。山上皑皑的雪化了又冻,屋檐下结的冰凌被长短不一的迁神宝幡盖住,绛色绸缎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这格格不入的红莫名就教祁进想起某个不该出现在纯阳的人。
而他再也不会来。
念到这节,祁进不由心口一疼。好得过于迅速的剑伤在此刻突然抽痛,立刻将祁进又带回数日前的血雨腥风之中。可姬大哥在凌雪究竟还好么?师门又是怎么片刻间就把自己从他shen边带走的?
“你是在梦中。”
李忘生倒了两杯煮好的茶,示意祁进端起。“人鬼终究异路殊途,当初你下山救他,却阴差阳错间只将所愿达成一半。”咸苦的茶汤呛味儿直冲天灵盖,祁进喝了一口,只觉得jing1神都为之一振,老老实实端坐在那里,听李忘生继续讲,“纯阳的dao经蕴han天地至理,你可邀姬台首共同修习,日后来往幽明之间也方便,但万万不可执念过甚,反令他人不得安宁。”
这想必是在说姬别情故意吓人,还整个下午都不知所踪了。虽不知掌门师兄如何得知,可阴阳之间交往过甚,的确不是好事。
祁进当即肃容称是,脸上也有些发tang,“我一定严加约束姬大哥,不要他再参与凌雪阁之事。”
李忘生却笑笑,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盏也不喝,只是慢悠悠地同祁进说话。“凌雪阁中人与他同命共死,犹如骨肉之亲,更超脱死生之限,此时骤变难以割舍,也是寻常。比起他,我其实更担心你。”他语调慈爱,伸出手来摩挲祁进的tou,“昔日师父立教时曾说,我辈修行之人若合dao伴,不可不恋,亦不可相恋,祁师弟果真能把握好其中界限吗?”
祁进想了想,摇tou。
他或许终究是没有慧gen的。十年来想到姬大哥时心内莫名的酸ruan难言是什么,他从来参不透;目睹那返转人间的恶鬼在他面前现出shen形时,他又缘何xiong腔中只剩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只确定,自己不想离开姬别情。
至于什么恋与不恋、至于什么大dao是否在其中,他现下都顾不上。所能运转的全bu心神都只放在姬别情shen上,想着怎么才能在白日里、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chu1,而不必看到旁人畏惧眼神。
李忘生轻轻一叹。
他拿起桌案上祁进未喝尽的茶,扬手朝外面一泼。霎时间天地变色,外面湛蓝色的晴空都陡然黯淡,黑沉沉的云压覆下来,仿佛一tou要择人而噬的恶龙,绛色的宝幡也洗褪色似的,在华山的银白色世界里显现出一种全无生机的褐。
祁进怔怔地望着这怪异景象,后背冷不防被李忘生一拍,“回去找姬台首罢,师弟。”
***
姬别情没在shen边。
祁进掀开盖在shen上的锦被,心知这是又回到了凌雪阁。也不知dao姬别情到底有什么事要忙,自己都突然倒下、睡得那样昏沉了,他却什么都没发觉似的,自顾自地在外面忙他自己的事。
外面甚至还在下雨。
梦里的阴沉气候仿佛延续到现世。祁进披着外袍立在屋檐下,静静看着雨滴连绵地落下来,打得小院中的梅树都落了一地的叶。但他意外地喜欢这雨的气息,冰凉又shirun,仿佛还带着gu苦涩的药香,让他莫名想起在梦中师兄给他煮的茶。
可姬大哥到底去哪儿了?
祁进了解李忘生的脾xing。他所说的话向来都自有其作用,如果有人因了他沉稳可亲的xing格,误以为他只是个xing子温吞的老好人,而毫不在意他说的话,那下场恐怕难逃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