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云上姑且还保留有人类面对智械时天然便有的那种阶级感。为了在智械面前维护这种阶级感的正统，谢云甚至颇为大度地对智械表示：“师弟，你可以随时向我提出任何问题，哪怕是一些像是孩子才会提出的问题也没关系的。”

        已经改名叫李忘生的CY－000693听了这话，严肃又认真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不解：“师兄，我是智械一代CY－000693，还是您的师弟，因此，我无法您的孩子。”

        谢云有些好笑地摇了摇，也不对方能否看到：“李忘生，这只是个比喻。你应当学会一些修辞手法，这能让你更像是一个人类。天啊，听听我在说什么怪话，更像一个人类？李忘生，我敢打包票，未来终有一天你和你智械同类将会统治地球。不过我会第一个杀死你，因为我在你上已经花费太多心血，恐怕我教导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像教导你这样用心了。”

        “好的，”李忘生乖巧地回应他，“师兄，我会第一个被您杀死。因为我像是您的「孩子」。”

        李忘生甚至特地把带着引号的孩子两个字投映在谢云的视网上。谢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地笑了笑，结束了这场多少有些稽的对话。

        也正是因为这种大度，直到第七天时，谢云才终于意识到李忘生这无穷无尽的求知背后所掩藏的威胁。

        此前，李忘生一直在通过谢云的眼睛和事无巨细地学习如何好一个人类。谢云洗漱时，李忘生要提问；谢云工作时，李忘生要提问；谢云开车时，李忘生也要提问。但李忘生提问最频繁的其实是谢云用餐和睡觉的时候。因为作为智械的李忘生无需睡眠也无需进食，这两种维持人类机能的基本活动就成了李忘生最感兴趣的话题。

        当谢云忙完工作，卸下一疲惫坐在餐桌前准备满足口腹之时，李忘生便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向他展开了弹幕式的问题轰炸。这种轰炸包括但不限于询问菜名、询问烹饪方法、询问餐的组成材料、询问食物过食时谢云到底会有什么感受，询问为什么吃东西会让谢云内的一些官产生变化。

        这迫使谢云只得极尽详细地对李忘生描述了自己的味反应，向他解释什么是甜什么是咸，又和他探讨了一下辣究竟算不算是一种味觉。这很快就掏空了谢云二十几年来所积攒下来的全语言能力，后来他只肯用“好吃”两个字敷衍地回复李忘生有关食物的一切提问，有段时间谢云甚至对吃饭这件事都产生了恐惧。

        如果说这种恐惧谢云还勉强能够克服，那么李忘生在凌晨的忽然袭击则令他更加难捱。

        有时候，当谢云终于进入深度睡眠，李忘生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意识，强行将谢云拉入自己的空间之中。李忘生天真又执着地缠住谢云追问：“师兄，深度睡眠的感觉是怎样的，困倦的感觉又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