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胖猫”,应该就是陌生人对“海月火玉”的称呼吧——须佐之男暗暗思忖,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来意告知对方;但眼下他惹恼了镇墓兽,这名陌生人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须佐之男感到费解,他仔细聆听着穿透水波而来的震动,似是有什么巨大物摩在沙石的细响,男子的下一句话就夹在其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要那只胖猫什么?”
“……枉本喵等了你这么久,你再一回来,居然只馋我子!”镇墓兽咆哮,“本喵的真心,终究是错付了!你走吧,本喵再也不理你了!”
童年阴影似的禁地传说在须佐之男脑海中再度响起,月读的腔调绘声绘色,八爪鱼缀着盘的手夸张地挥起,将影子映在幼年鲛人小小的脸上。
“生活在海底的末日之蟒凶残无比,它会一口将弱小的鲛人咬成几段,然后将鲛人吃得连骨渣都不剩……”
二
可这些愉快温馨的记忆都被那不知名的病痛打破,和鲛人同伴们一样化作溃散的泡影,只留下一颗颗鲛珠般珍贵的印象碎片,令须佐之男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对于温恒定于36至37摄氏度的人类而言,海洋并不温,尤其在夜晚时分,缺少日光照的海水更是冷得刺骨。鲛人虽拥有和人类相似的分貌特征,但海洋是他们的乐土,过度的太阳光反而会灼伤他们的肤和鳞片,唯有海洋母亲清凉舒适的怀抱可以容纳他们嬉戏其中。
一条巨兽,一条他从未见过的巨兽,此时正盘踞在他前,两颗硕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尖细瞳孔下的虹仿佛粉红色的海石竹。
“鲛人,我可以帮你得到海月火玉。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要海月火玉什么?”
庞然大物摩沙石的细碎响动再次传来,忽然有一不可抗拒的力量揽住了鲛人的腰肢,带着须佐之男的躯直直地朝漆黑山石撞了过去。须佐之男对此始料未及,向来灵活的鱼尾也被钉住了似地忘掉了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离尖利的石峰越来越近。然而,就在须佐之男即将撞上去之前,那石山却忽然自动敞开了一条——一时间,巨大的引力从幽深岩中传来,就连外那些看热闹的“鱼”也未能幸免,甩着长长的、“嘶嘶”叫着被了进去。这引力将口的海水搅拌成幽紫色的漩涡,待到将鲛人的最后一缕金色发丝也吞没后才渐渐偃旗息鼓,随后口也缓缓闭阖,外的一切都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镇墓兽便将脑袋一缩,钻进石中不见了踪影。那速度之快令须佐之男都没反应过来,他急忙向前想要挽回它,可镇墓兽仿佛赌气一般偃旗息鼓,任须佐之男怎样呼唤都不得回应。“海月火玉”藏的岩并不宽敞,那镇墓兽虽然胖,可终究是只小动物;须佐之男量虽薄,却也难以通过那狭小口寻找海月火玉的踪影。他有些丧气,明明离解救族人只差一步之遥,可刚刚他显然之过急,将镇墓兽惹得不高兴了。须佐之男将自己能想到的好话都说了个遍,可镇墓兽铁了心一般地不再理睬,他说得口干燥、嗓音喑哑,正闭口歇息时,却听见岩中传来镇墓兽过分响亮的鼾声。
他不敢再继续打扰,心中盘算等镇墓兽醒来该如何歉,疲累却在此刻席卷而来,将鲛人将军的灵魂似乎都侵袭得倦怠。他重重脱力躺在海底,两颗眼睛望向上空,目光仿佛能够穿透紫色水域、最终抵达在被月光泼洒的海面之上。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此时他应当与伙伴们相约赏景,和鲛龙族的两位公主比赛谁能猎到最多的猎物、谁能游得又快又远……
“请问……”须佐之男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正在颤抖:“您答应帮助我的条件是什么?”
作为鲛人族的将军,须佐之男常带领族群浪狩猎,也见识过气候迥异的四方洋。他曾在棕榈与椰子树下追逐鲣鱼的尾巴,于冷气南下时翻腾于鲑鱼洄游的浪花,偶尔还着满冰碴与通雪白的熊争抢一条鳕鱼。在那时,即便漫天飞雪的极地也未能让他感到严寒,可眼下他所直面的情形,却令他不由自主地遍生寒。
鲛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对这深海中的陌生人讲起了自己的来历与目的。壬血统将他打造成天生的歌者,鲛人的故事在他口中仿佛太阳般灿烂的史诗。他说起礁石上的盛会,讲到海洋儿结伴嬉戏遨游,称颂鲛人解救沉船难民的义举,讴歌祖祖辈辈守护海洋和平的英勇无畏……然而,这一切美好都在那不知名的病毒蔓延的一刻烟消云散了。他的友人正被病痛侵扰,他的种族饱受命运的摧残,唯有那传说中的“海月火玉”,才能为他的族人驱散痛苦,让浪花中的鱼尾依旧能获得阳光的庇佑照拂。
唯有静静沉落在海底沙石上的风暴勾玉,昭示着须佐之男曾经来过这里。
第三个人的声音炸响在须佐之男耳边,语气平静柔和,嗓音温优雅,既不属于已经打起呼噜的镇墓兽,也不属于须佐之男。他被这声音惊得陡然跃起,十分警戒地望向四周——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那几条长长的“鱼”,或是缠在珊瑚上歇息,或是漫无目的地游。总而言之,他并不能看见那声音的来源,只能循着声源半信半疑扬声:“您是谁?您真的能帮我拿到海月火玉吗?”
鲛人蓬美丽的金发仿佛一团炬火,俊俏面容熠熠生辉,鱼尾光泽细腻而灿烂,像是要将这阴暗海沟照得灯火通明。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庞大海兽,那副熟悉的五官深
月火玉而来,你真的能够医治百病吗?”
须佐之男记得自己当初被吓得嚎啕大哭,问询赶来的天照无语扶额,一边责备月读欺负幼崽的行为,一边派鲛人士兵带须佐之男去浅海捕捞小鱼小虾……记忆中的一张张面容还温明媚,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也化作往事一笑而过,化作泡沫消散在大海深。他离开鲛人族庇护区的行为固然英勇,可巨兽的模样还是太过骇人,那是须佐之男从未见识过的——被时间遗忘在黑暗海底、属于古老种族的庞大威严。
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诺言,须佐之男几乎喜极而泣,甚至语无次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然而那陌生人话锋一转,却轻轻叹了口气,向须佐之男倾诉起了自己的难。他说自己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海底已经许久,久到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终日与那只胖的海猫为伴。这么多年以来,须佐之男是唯一一个闯进这偏僻角落的地方,他答应帮须佐之男抓住那只海月火玉,但须佐之男也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否则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须佐之男一心想着鲛人族,因此应答得也十分干脆利落:“您请说,如果我能到的话。”
陌生人是位合格的听众,甚至在须佐之男说到哽咽时出声宽,为须佐之男孤赴险的勇气加以慨叹。对于须佐之男求取海月火玉的行为,他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感动”,当即便答应了须佐之男的请求,承诺一定会帮他将“那只胖猫”抓去为鲛人族治病。
那声音的主人闻言轻嗤,好像须佐之男的问询是什么有趣的玩笑。须佐之男不明所以,过了好半晌,才听他幽幽:“我啊……我也忘掉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