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如今留在纯阳,正好协理教务,为师父分忧。”他垂下眼睑,将牵挂之事一桩桩交待,“风儿勤勉刻苦,情淳厚,不可太过严苛,博玉寡言多思,须时常陪伴开解,师父下山云游时一应往来应酬都要代为发付,何音前辈那里逢节拜望,礼仪不可荒废,师兄向来仗义疏财,若银钱不凑手,我衣柜下层存着些银两,师兄尽可取用。”
言辞或许能使人误解,眼神却不会。
谢云心里也纳闷,李忘生只是代自己东渡,又不像他当年那样与中原武林势同水火,师父也知内情,师弟该归心似箭才对,缘何推三阻四不肯回来团聚?
如果真的一切都未发生,而他还是那个十七岁的李忘生,只怕早已无法自地沉浸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对迷途知返的师兄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他想起李忘生误中春药之后的诱人情态,心猿意,嘴上却愈发咄咄人:“万一再被人算计到床上,生个孩子还不知该姓谢还是姓李!”
有能者力挽狂澜,无能者防微杜渐,洛风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眼看着他倒在祁进剑下,李忘生如何不心疼?然大错既已铸成,多杀一个祁进,也不过是再添一桩悲剧罢了。
在纯阳时,师弟对李重茂向来不假辞色,天家贵胄在他眼中与贩夫走卒无异,怎么落到东瀛倒亲近起来?难是在异举目无亲才让那厮钻了空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李忘生脸一红,怨师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好不容易绕过这个难堪的话题,谢云又不依不饶地扯了回来,追着问他为什么盘桓不归,恨不得即刻启程来东瀛接他回去。
“以你的武功,抽离开易如反掌,何苦羁留他乡,让师父放心不下。”
谢云正在琢磨如何向师父辞行,李忘生抬眼看他,犹豫片刻,轻声问:“师父放心不下,那……师兄呢?”
谢云脸一沉,眉拧出一团疙瘩,难以置信地问:“你叫他重茂?”
这恐怕是他能说出口的最放肆的一句话。
他定了定神,给了谢云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以及不着痕迹的试探——
谢云那样热诚地看着他,殷殷切切,思怀若渴,仿佛他们只是一时小别,情谊如昨,往后几十年那些沾满尘灰血泪的过往从未发生,更不曾在他们之间隔成山,隔成海,隔成遥不可及的黄粱梦,说还休的意难平。
“我自来去无碍,却不愿抛下重茂。”
“快意恩仇”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听起来解气,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李忘生终非恣意潇洒的江湖豪侠,只是个枉中取直的凡夫俗子而已。
平时连山门都不肯出的人,如今出了国门,以李忘生的格,总不至于是沉迷异域风貌、乐不思蜀吧!
谢云越听越不对劲,李忘生这态度不像叮嘱,倒像托孤,连私房钱都交代了,说得好像自己总是入不敷出,不得不觍颜吃师弟这口饭。
彼此相知相许,毫无芥的年少时光,毕竟一去不复返了。
也不对,现在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他尽量缓和了语气,问:“你伤情无碍,还留在东瀛什么?”
修之人,心存即存,人在则教在,若为守住那几座山的基业而罔顾弟子安危,便是失了本心,逆天理,灭人,纵一朝得也无颜面对三清祖师。
甚至不需要谢云回答。
算算时日,一刀还未成气候,东瀛弹之地,诸侯战争如同村夫械斗,李忘生即便学艺不也是吕祖的得意弟子,完全可以在东瀛横着走,唯所虑耳是他年轻稚不谙世事,孤上路难免波折不断,还是自己前去接他更保险。
虽然饭很香……不对,谢云挥去脑中不合时宜的杂念,肉烂嘴不烂地呛:“我花你的钱什么?”我堂堂刀宗宗主,开宗立派之后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可没沦落到求人接济的地步!
旧欢入梦,足平生。
所以当年他着谢云的指责怒骂一力保下祁进,哪怕此举让师兄对自己深恶痛绝,二人的情分也因此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