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我眉小眼睛,脸灰突突地皱巴在一起。他看了一眼,笑了,笑得很放肆。
我恨地把他扑到床上去,说张宋文,你就不能骗我一回?他嘴里叼着烟,还忍不住笑,那些烟就随着他的颤断断续续地冒白花儿,在阳光下像一群飞翔的小鸟儿。他被烟呛到、被我扑倒,最后烟灭在白色的被套上,出一个黑滋滋的小,鸟从里钻出来飞走。我们看着都很心疼,彼此对视一眼――他骂我为什么扑上来,我骂他为什么爱抽烟。
那次被炒之后我再没找过工作,因为宋文告诉我,挣不到钱没关系,他可以养我。我说你跟男人睡一晚上多少钱?他说五百。我说这么多呢?他说你嫉妒啊?你嫉妒了你也卖去。我摇摇,说我又没你那东西,而且我还起不来。他躺在我口,安静地听着我的心,像一只睡着的小鸟。
我的心脏咚咚咚咚响。他说:“没关系,你活着就行了。”我听他的话,活到37岁。
张宋文把我的尸搬到那辆被我改造过的小板车上,往麻袋上拴了个绳子,绑在车,以确保我不会从车上翻下来。
我跟着他在板车上颠簸。到了火车站,我看见人家的包都要过安检。我就跟宋文说,我好像过不去。宋文没理我。我抬起,看见他愁云满面;然而他在我记忆里始终是笑着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我扔在一边,自己跑到人家安检员边,笑得一脸谄媚,问人家说能不能通通,他的这包行李太大,过安检太麻烦了。那死安检员就是不同意,他就贴到人家脸上,说一些我听不清的话。然而我就算听不清也能猜到,这婊子又想着卖下那条来换好。我朝他大喊大叫,好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学生:“宋文!张宋文!我你妈!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跟别人,我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下辈子当畜牲也要拉着你!让你给我生生世世的姘!臭婊子!!”
他好像听到了,总之终于回过了,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但比起他被我骂怕了这个理由,我觉得更合理的其实是那个安检员拒绝了他的邀请。
张宋文灰溜溜地回来,手摸在板车的车,一下一下地拍。
这时候有个大妈,提着一箩筐东西过安检,安检员要看她那箩筐里是什么,她就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猪油从被她咬开的小里浸出来,她一笑,猪油的香味就飘满车站。
张宋文于是有了主意,推着我又往家跑。很奇怪,他的脚早已不如当年灵便,但那回他拖着我跑的时候,我还总觉得他跑得就像十四年轻他奔时一样地快,甚至还像当年一样: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回去以后他把我拖出来,在他那间小房子里用刀柄一下一下地敲掉我的手和脚。敲之前他都要问我“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我跟他说不疼,不疼,宋文,我已经死了,所以哪里我都不会疼了。
他笑了,把我一条胳膊像卸塑料模特一样卸了,拿在案板上剁碎,剁成肉泥,再放进一口大锅里。我看着他把我的一点一点肢解,又聚合在一起,一块也不丢下;我看着他一边掉案板上的血,一边眼泪;我看着他的眼泪簌簌掉在案板上,比他下刀的速度还快。
――他哭了,我也想哭。可是我的眼睛被他挖出来、泪掉在另一边,我哭不出来。
剁到我间那二两肉的时候,他看着那永远也立不起来的东西,大概是又觉得有些好笑吧,他趴在案板上又哭又笑。我看他抽得太厉害,怕他晕死在厨房;可他很快又好了,抹掉眼泪,继续匆匆地切那块肉。可他一边抹,那泪水又很快地蓄满,这让他不得不频繁地用手去眼泪。于是没过多久,他那张白皙得女孩儿似的脸,就被他抹满了血污。我想伸手帮他眼泪,或者血,然而手被他剁了放进锅里,满足不了我任何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