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谷许个愿……死了以后谁知有什么?你记住:我们不怕死,是因为我们一无所有;但我们现在活着,也是因为我们一无所有。
宋文没有回应我。我又唤了他几声,他还是不回应我。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七日离魂,七天时间已经过去,宋文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他大概还以为我睡着了。
我的魂魄从里钻出来,跟在他边。说起来奇怪,我的被剁成一块一块,进一个一个的包子里,但我的灵魂还是完整的。我觉得这是因为包子的人是张宋文,他把我的每一块肉都包了进去,所以我的灵魂没有缺斤少两的。
过安检的时候宋文被叫住,他们问宋文包里有什么?宋文拉开包给他们看――里面一群圆乎乎香的肉包子,看着便叫人垂涎滴。宋文说我这一整包都是包子,你不信吗?不信我吃给你看。于是一口咬下去。我吓坏了,连忙看自己的灵魂有哪里消失了,最后发现我的手脚都完整,唯一空的地方是我两之间的那二两肉。我看着那里突兀的空虚,突然有点想笑:我想我要不是阳痿,这时候肯定难过死了;可我是个阳痿,所以这时候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反而想笑。
宋文拎着包子上了火车,我在他对面坐下。火车拉起汽笛离开这片土地,宋文拎着包沉沉睡去,我在他耳边给他唱歌。唱完歌,火车已经走远。我跟他说:“宋文宋文,这一路上你辛苦了,多睡会儿、多睡会儿吧。等到了忘忧谷、等我到了地府,我去偷老阎王的生死簿,我让你心想事成、幸福一生。”
火车到站,宋文拎着包子卷入人群。我庆幸自己是个鬼魂,否则我被这么多人挤来挤去,怕是早就把张宋文弄丢了。可现在我就跟在他脚边,像他养的一只灵,又或者他养的一条小狗。
宋文带着包又牵着我,打上一辆车去往忘忧谷了。我跟他坐在车里,出租车里一闷热的气味,闻得人晕;但我是鬼,我已经不会晕了。我想告诉师傅,能不能去XX宾馆?让宋文先睡一觉,睡一觉了,其他的事情往后再说,反正我已经死了,死了以后一切的事情都是不急的。可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倾诉,我终于彻底地变为一个过路人,在张宋文的世界里陌生起来。
汽车走了大约两个半小时,这段时间里宋文睡了醒醒了睡,我看着心疼。宋文原先白得姑娘似的一张脸,现在变得蜡黄。我故意不去考虑十四年的时间问题,我觉得时间只会让他长大,不会让他变得憔悴,让他变得憔悴的都是磨难。我心想他带着我来这里就是磨难,所以我特别后悔。
汽车开出五十多公里,远离市区,来到无人之地。宋文从车上下来,落脚,黄土埋过他的脚尖。
风沙动他的发,他同师傅过别,只一人拿着我零零碎碎的往前走。没有地图、没有导游,他一个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认定一个方向就是对的?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方向是准确的,所以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对的。
他就这样背着我走了又一整天,饿了拿出他准备的面包来啃,累了就坐在黄沙上睡觉,全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来陪着他,甚至连我也不算是人。我一直很害怕他睡着以后会被黄沙给埋了,所以一直蹲在他边。然而上天终于有好生之德,除了让一点黄沙落在他的脸上以外,没有伤他分毫。我心里想他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那天晚上宋文找了一个山窝睡觉,我跪在他旁边,朝着月亮双手合十――我不知我在拜什么,我的一生至此已经无憾;可我又觉得自己总该拜点儿什么。
天蒙蒙亮,宋文又启程,我跟在他的背后,看他从荒漠走到石林,来到一片怪石林立的交界。这里好像没有尽,所以这里就是忘忧谷。
宋文跪下来,拿起手里的铲子,一点一点挖出个小坑,然后把包子一个个拿出来,手捧着安放进坑里。我看着他虔诚的仪式,我的灵魂忽冷忽热。
一开始我以为忘忧谷是一片多么美丽的地方,现在看见,才发现原来不过是片石林。但当我被捧在宋文的手里时,我明白了什么是“忘忧”的滋味。
宋文把全的我埋进土坑,又拿沙子把我埋起来,铺好。他抬起,太阳刚刚从山谷之间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