忉利天没接腔，继续说：“从几个月前吓唬那个房东开始，接着从绿化带里突然出来，美食节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着我就走……还有后来，”他终于抬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如鲠在，后来……后来我们度过了荒唐又疯狂的一夜，“然后……我拜托你去帮我照顾船长，遇见博纳科家去找我的人，你随口就编出了‘我是租客明天就走，这是间B&B，房东出国了’这样的谎话——”

        “忉利天！”弗栗多往前探，急切打断他，旋即又柔声，“如果讲这个对你来说很难，你可以不说。”看似贴的话，可究竟是他不想说，还是自己不愿听？细细的汗渗出额，弗栗多紧放在膝盖上的拳，看看你的伪装吧，弗栗多，隐秘的黑影淤泥一样从脚下蔓延到耳边——你不敢听他上一段婚姻任何事情，任何细节——你甚至不敢去正视他了解他。

        没有接受也没有反驳，这仿若一场鸡同鸭讲的无效沟通。自说自话并持续让对方意外这件事，他们大概是棋逢对手。

        出来是没问题，但要保持距离，“不可以心急”，弗栗多走三步退两步地挨到茶几边；“等它观察你”，猫咪隔着茶几昂起；“要有耐心”，船长用仅有的一只圆眼狠狠瞪这个行骗的两脚兽。作为主人的忉利天觉察到它的不安，低抚摸安抚，似乎在嘟囔什么，但弗栗多听不见。

然不声不响的，挠起人来还真叫一个稳准狠……”

        我能出来吗？他用口型问。

        “我歉。”弗栗多飞快地说，该歉的事情岂又只这一件，“我只是出于直觉，觉得那些叫你‘博纳科先生’的人，对你不怀好意……sorry，如果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我会尽力去解释和弥补。”

        “沙发。”

        他想了想在南非养的野狗，按照拉玛多的说法那是野狼，不算“小动物”：“没有。”

        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他在书房呆坐，把刚刚忉利天的话又回味了一番。过去快半个小时，才听到忉利天喊：“好了。”弗栗多打开一门，忉利天抱着白色的团坐在沙发上，猫咪听到门响，又扭冲这边哈气。

        “你去书房，关上门。我叫你之前，不要出来。”

        抱着猫的忉利天抬起眼，弗栗多觉得自己的动摇快被那锐利的眼睛挑破了。金发被灯光照出一圈光晕，让他看起来像奉献圣婴的玛利亚那样神又残忍：“我没有和别人说起来过，甚至父亲和帝释天。父亲，在解决经营问题后，我就不想和他讨论其他。而帝释天，”他皱眉，吞咽了一下，“我不能告诉他，一旦他知，那样的事情。以他的个……只会让他本应该很好的人生变得泥泞。他没有必要去经历无意义的苦，释迦提桓家，总归要有一个‘好’的人，是这样吧？”

        是这样吧

        “博纳科，”低着也能看见他眉心在颤，忉利天咬了下嘴，他很用力，以至于松开后还有两个清晰的深印，　“和博纳科结婚，大概是我自作聪明的事情里，反馈最糟糕的一回。”终于说出来了，忉利天抬起，灯光直，他苍白的肤几乎半透明，“你对着博纳科家的人撒那个小谎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机智极了，这不奇怪，聪明人大多会自负于自己的智商。我当时决定和老博纳科结婚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机智极了——”

        忉利天像没听到，关上门后倚门站着。这引而不发的架势让说错话的弗栗多很心虚，寻思着继续啰嗦，或者最好小猫咪出来帮他解个围。“它不熟悉你……”忉利天突然说，“你养过猫，或者类似的小动物吗？”

        忉利天点点表示知了。

        他们隔着桌子对坐，沉默并不让人尴尬。他刚好借此进行一场正大光明的偷窥。忉利天白净、细长的指半掩在白色的猫里，金色的指甲油有些斑驳，右手无名指的指甲还断了——希望不是自己前几天晚上造的孽。

        “你……一直让我很意外，弗栗多。”忉利天垂着，仿佛在和猫说话。

        “这是……夸奖？”

        “猫大多是很感的。何况，船长小时候被待遗弃过，所以它就更加……千万不可以心急，你要等它。它会观察你，判断是否应该信任你，然后你要有耐心，等它自己来接近。”忉利天边说边扯掉假发，蹭掉鞋子，“船长现在躲在沙发下面还是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