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着红脂骷髅。方濯伸手拨散了他松松系在腰腹的绦带，他的两臂托着谢崖舟，就像一双肉筷搛住他，将他从月光下剥了出来，如同从骨质的壳中剥出蚌肉。

        “那是你讨来的。”谢崖舟一对眼珠子沉沉地泛着灰，蒙着尘一般，无所动容落到他上，他的手温驯地攀上方濯，隔着一层肋骨准确攫住了他的后心，梦里的谢崖舟在他面前口齿张合，“方濯，人就是这样的啊。”

        他的话音方落，一侧的火炃倏然哔剥一，方濯手下凉浸浸的肉霎时如被燎到那般，炭块烧到尽时渗出的熠熠赤红，便血沥沥地漫到了他的腮边。方濯神思一晃，一阵风邪掠过来，火点子亮得铁水也似，稀稀落落地被风抓起来，向雪地里一撒就“呲”地一声，偃旗息鼓地熄灭了，显出了里黑黢黢的芯子来。

        那夜的月光也太过苛白。他们自角门进瓮城，轴承滞涩地合上后近半尺包铁的木门，青石拱渍出的阴翳如有冷芒，不近不远地凭空抵着颅。谢崖舟全然地浸在了影子里，如同跋涉趟过深河。二人离开瓮城时，他走在前的步子一停，往半空探手一拈，风声去势不减，挟着浮窜而来的物事，迎面扑上了他的襟袖。方濯揭下来一看，竟都是铜钱大小的纸灰，边缘还留着火未尽的焦痕。他仰极眼去看，窸窸窣窣，李渡祠灵前灰白戚戚的纸钱被北地的朔风掠起，如同一场不化的大雪，铺天而降。

        谢崖舟沉默半晌，问他：“我说你难而为人，你可知为何？”

        方濯偏略一着想，哂：“因我生为此？”

        “不，是怯弱。”谢崖舟说，“人之为人，惧死而知生，避害而趋利，畏不能而尽所能。无晦即无明，难易相就，高低相形……方濯，你执若磐石，足以卒千年，可人是蟪蛄。”

        谢崖舟在岸上轻声问他：“你可曾有惧？”

        时至今日，方濯在梦域中抵住他额心，直勾勾地投进那双近能砭骨的深潭之中，终于答他：“谢崖舟，你以为你能长成我的肋吗？不是。”他攥住谢崖舟的腕子，两指骈起，抵住了他的心口，“你把它强押进我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