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归以前总是抱怨他上朝起得太早，连带得自己也被吵醒了睡不够。此时他才是真正的睡着了，他可以一直很沉很沉地睡下去，再也不敢被向引吵醒，也当然再也不会醒来了。

        向引不知，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看向谢春归的那双手，本来是很漂亮的，但是现在破了沾了泥和血，变得很脏，也不好看。他颤着手拿起谢春归的手，掏出帕子去上面沾着的泥。肉上的泥土好，很快就净了，但是手上还留着怎么都不掉的一点脏兮兮的印子。他怕谢春归疼，就没有再，转去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抠出指甲里的泥来。

        向引心里慌乱不堪，也不礼服如何便往土中一跪，伸开双臂把谢春归搂在怀里。谢春归把枕在他肩膀上抬看，柿子树的繁茂枝叶间透出几束很亮的日光，照在地上成了几块光斑，很像他以前在师父那里见过的琉璃镜。他伸手抓来横刀，手上还沾着泥和血。但他的手很稳，稳得好像回到了当初佩刀走江湖的时日。他一晃肩膀从向引怀里出去，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回看，铮的一声抽刀出鞘，反手握着引颈自刎。

        向引如坠冰窖。他好像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谢春归要死了，上的每一关节肯綮都如同上了锈一般生涩。他笨拙地挪到谢春归旁抱住了他，将他的枕在自己臂弯里。谢春归的眼神已经涣散了，眼睛映着向引的脸，但是没有什么神采。他不再是那个顾盼神飞的刀客了。他真的要死了。

        谢春归的指甲一向是修得很干净圆的，他也不喜欢指甲里带泥，总是会挑得干干净净，有时候还会弄疼自己。但是这回他的指甲里有太多的泥了，很黑很深，一点也不干净了。向引怎样都不干净，用自己的指甲去划也弄不出最深的那一丝。如果谢春归醒着，他一定会很讨厌这样的。但是他醒不过来了。

        向引抱着谢春归，手摸过他的肉，只觉得他凉得吓人。但其实他刚刚死去没有多久，还是很的，温度也没有很凉，更何况此时是夏天，就算再凉也凉不到哪去。但是向引觉得他凉得冻手，世界上最冷最冷的冰也莫过于此了。

        谢春归的刀又快又准，他长而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一几乎和他以前杀人时给人留下的伤口没什么两样的刀口。血薄而出，横刀上的血槽中也住了一痕鲜血，以前只有一段，随后血沿着凹槽淌，一直到刀尖滴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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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狭长的木匣。他把木匣珍重取出，搂在怀里像抱着一个脆弱的婴孩一样。他用力把木匣掰开，其中静静躺着一把横刀。谢春归取出横刀，抱着用侧脸贴上去磨蹭，又转过来亲吻，眼泪哗哗地淌。

        向引看见他脸上的血被几滴水珠打开才知自己落泪了。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想看清谢春归的脸，但是看不清。他伸手捂住谢春归瓷白咽上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血一泵一泵地出来，然后慢慢变缓，最后只是汩汩地，把向引的手染了个彻底。向引感到自己手下的躯迅速变凉。怎么会这么快呢？他想，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快就凉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明明他早上还在对自己笑，说馋柿子了怎么还不结果。但是现在，他已经躺在自己的怀里死去了。他是被自己亲手死的。向引想凑到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爱你，但是太假了不是吗，他明明告诉谢春归自己没有真心。但是他此刻分明是很痛的啊！他痛彻心扉了，他的心脏好像被谢春归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的手抓紧了、撕裂了、碎了，他痛的要死了，他应该，他一定是爱他的啊，那为什么刚才非要摇呢？为什么呢？难、难天子就是不可违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没有抱太久，就把刀和匣子放在一旁，继续用手去挖坑。他膝前已经堆了不少而凉的泥土，于是他爬进坑里，依然是双膝跪在其中的姿势，双手指尖相对拢在一起，半个子趴下去，用手和臂一同搂着土往斜后方拖。向引穿着繁重的礼服，迈不多开步子，等他终于赶到树下时，谢春归已经挖出了一个可以勉强蜷缩着搁下双腰的坑了。他抬看了一眼向引，想告诉他你的乌纱帽有点歪了，但最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地望了他一眼，又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