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张白幕忽地亮起,朱碧二色灯火将四映得分毫毕现。戏幕上影人形十分真,却不见有连杆作,自个儿动作着,咿咿呀呀,唱的是一出大团圆的戏。赵思青在戏台前坐下,顺手拿起桌上泛黄的书册翻看。书中记载的东西骇人听闻,叫作活人影。所谓‘活人影’,便是要趁活人睡眠之时,引得魂魄入幻梦,再将其炼制成影。从此生不生,死不死,以为自己还活着,实则是活在一方小小的灯箱里。这样的影,不需要人控,可以自行演戏。万古千秋,永远着再无遗憾,十全十美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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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我上去看看。”
任逍遥被唬了一:“这什么玩意儿!”
赵思青的桃枝已疾电般刺向其中妃子影,风里甚至短暂地滞留了凛冽剑影。阴风得戏台上灯影明灭不定,另一张帝王影正趁灯暗袭来,动作却陡然一僵,随即遍燃起金红火焰。它嗬嗬发声地挣扎着,最后还是被烧成了一抔灰。
“来时入镜而来,去时亦应离镜而去。”赵思青摇,“去吧。”
重华仍在那里等候自己,于是问:“如何?”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我是怕这傻小子待太久大惊小怪给吓死了。”重华眨了眨眼睛,“成亲嘛,哪能不宴请宾客。拜完堂,宾客是自然各回各家。”
重华慢吞吞地从腰后抽出一张赤色请柬,举在前晃了晃:“我也不走,有人请我吃宴,我要留下来看热闹。”
锣鼓宁息,灯光熄灭,赵思青这才发现四周明亮了许多。只是雨虽然忽大忽小却未有停止,又时不时弥散诡异雾气,以至于一直没有察觉。现在看,怕不是已经天亮许久。纸喜娘猝然出现在戏苑外,以非人腔调阴恻恻:“吉时已到——”
“该上路了。”
重华皱眉:“你没有收到吗?哦,你被主人家嫌弃了。”
“不是,掌门,我们打开门外边没路。那瘆人轿子没了,但也没有别的东西。门上就像嵌了一面黑镜子,我站在飘着的鬼火旁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任逍遥急,“要走咱们一起走。”
他说上去看看,就是说坐上那横在门外的花轿,看看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本应小心行事,可惜自己以为的尚能支持,竟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只能激进。门外分明无人,坐定后却突兀伸出一只惨白纸手放落了轿帘。赵思青坐在这小小的花轿里实在仄,正想要出去,忽而从旁传来一刺耳声音提醒:“先至别苑,静候吉时。”
桃枝刺中妃子影心口,星火跟上,片刻后影归于尘土。
任逍遥东张西望,好似没听见这句话。赵思青了然于心,知自己离开以后门前必有出路,便:“若是能走,就早些走。此地诡异,不宜多留。”
“在我边,你们是否反而更加危险?”
影仍是影模样,帝王妃子,致华丽。赵思青紧盯着它们,发觉那细心刻画的情目竟缓缓扭曲了形状,变得赤红,狰狞、虎视眈眈目眦裂。自己负续命还魂之七星灯,想来已被窥伺许久。柳星闻能拦着这么多人,自己直到现在才遭遇影发难,他属实是很厉害。想到这赵思青会心一笑,看来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柳少阁主注定不凡。
“唔……”
眼见尾声渐近,钿合金钗,临别寄词,戏台上的影却猝然不见踪影,唱声反而幽幽自后飘来,转眼已到耳畔。赵思青嗅到一丝腐烂腥气,举起桃木反手刺去,正好刺中一张影将其暂且击退。遽然阴风起,愈刮愈急,他耳畔似是风声,又似凄厉哭笑,声气细微,却连绵不绝。冰凉黏腻的滴落在肤,乍一看,观之浑浊,嗅之腥膻。但静心凝神后再作观察,又发现只是雨脚如麻未断绝。
赵思青垂眸看她:“留下当真无妨吗?”
戏幕后门神谱,演的是一出长恨歌,正演到士殷勤寻魂魄,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茫茫皆不见一节。已至山穷水尽,忽又峰回路转,寻访虚无缥缈海上仙山,原来故人已成仙。
这声音并非人声,更像骤来疾风拂过破损竹笛,奏出的尖锐声响。好不容易轿子落地,赵思青出来一看,见自己在一间华丽戏苑。戏苑里朱漆剥落雕栏风蚀,墙角荒草约一尺高,被繁重的霜压得快断了脖子。草落着几枚干瘪的虫尸,无人打扫,被风推进泥土碎石的空隙里。